手记⑧｜从伊斯兰堡到拉合尔

编者按：

2024年5月，笔者李靖云应邀前往巴基斯坦考察，写下系列观察手记，目前在湃客·世界栏目连载，敬请关注。

虽然基于安全理由，笔者的行程被巴基斯坦军方反复修订限制，但还是保留了拉合尔，无疑这是一种幸运。

因为不能去卡拉奇，在伊斯兰堡做生意的中国商人认为笔者已经错过了多半个巴基斯坦，但是如果不能去拉合尔，那就错过了整个巴基斯坦。拉合尔是巴基斯坦第二大城市，更是巴基斯坦奠基之所，对于巴基斯坦而言，这里是历史也是当下。

巴基斯坦拉合尔民众日常生活，图/视觉中国

从伊斯兰堡出发，到拉合尔，全程是高速公路，大约是386公里。对比之前走过伊斯兰堡以北的村道，只能说是换了人间。四车道宽阔的高速公路，全封闭。整个路程，其实是一个爬坡再下坡的过程，伊斯兰堡-拉瓦尔品第双城在山谷之中，处于喇嘛昆仑山余脉之中，先是在山间爬升了一会，很快就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旁遮普平原，这里就是世界最大的平原印度河平原地区。

陪同笔者的Afatab Abbasi先生身材高大，非常符合中国传说中的“深目隆准”相貌，他的家乡在西北省区的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省，他告诉我，旁遮普是五河之地，其中有三河流经拉合尔。“这条河就是杰勒姆河，从卡洛特水电站一路下来到拉合尔。”阿巴斯先生专门指着途径的一条大河告诉我。相比于上游的狭小，杰勒姆河在此处已经宽阔平坦很多。看到河水，笔者不由得比较起来长江和黄河，整个印度河要短不少，同时也要局促不少，但也因为水流集中，所过皆成膏腴之地，这一望无际的旁遮普平原，便是印度河的杰作。

西侧是喇嘛昆仑山系，北侧则是喜马拉雅山系，广义上讲，苏莱曼山仍然是开伯尔山口的一部分，真正看到旁遮普平原，才算是走完了开伯尔山口。从山坡上看到这一望无际的平原，可以想象从居鲁士到巴布尔这些曾经在此建立帝国的君主，会有多么的喜悦。这样一望的无际的平原，从旁遮普向东一直到孟加拉国，往南一直到信德印度河入海口，可谓真正是“星辰大海才是尽头”。印度河平原或者说大旁遮普平原已经不能用千里万里来形容了，整个旁遮普平原就有110多万平方公里，也是古代印度河文明的中心地区。印巴分治，除了延宕至今的克什米尔问题外，分割旁遮普则是一个历史伤疤，所谓的百万大迁徙就发生在旁遮普。这也许是历史上第一次把旁遮普彻底分成两个地区。

农民在拉合尔郊区的稻田里插秧，图/视觉中国

笔者曾经走过尼罗河三角洲、青尼罗河沿线的平原，但是与旁遮普的广袤比较，则是一条狭窄甬道了。但是旁遮普给笔者的第一印象，则是弥漫开来的烟，烧秸秆是印度的习惯操作，也是巴基斯坦的习惯，似乎凡是灌溉农业都有烧秸秆的习惯，只是像这样巴基斯坦这样烧得如此随意，则是中国见不到的。冲出烟雾，田野里最多的是沟渠和池塘。Abbasi问笔者，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我告诉他这在我的家乡非常常见，这些就是预备灌溉的储水，只是中国的这些水塘里经常还要养鱼，不知道巴基斯坦会不会养。Abbasi表示他也不太清楚，但是旁遮普的田地需要灌溉的频率较高，所以无法等鱼养大。

即便是灌溉农业，差异又何止在于水塘。旁遮普不仅是重要的粮食产地，也是水果产地，所以稻田麦田旁边又可能直接接着芒果田、柑橘田、西瓜田。农业革命是人类文明史的第一次重要变革，旁遮普自然成为这一变革的发生之所，灌溉农业的历史有多久，旁遮普的历史就有多久。

旁遮普的富有不仅在于农业，也在于其北部的喜马拉雅山余脉。从高速中间的路口下去，在一条未修建完成的新路上颠簸半小时，则到了里拉镇。小镇前面有基本废弃的火车站和小铁路，而小镇本身则是世界第二大盐矿克乌拉盐矿所在地。里拉小镇背靠波托哈尔高原，其实就是喜马拉雅山最后的南部余脉，往前则是杰勒姆河，两千多年前亚历山大大帝率领的希腊远征军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遭遇到战象，希腊远征军的马匹不断啃食这里的土石，然后就被随军的技术人员发现这里土石有盐，于是就发现了这个世界最大盐矿。虽然按照记载，亚历山大大帝最早发现了盐矿，但是真正大范围开采，则是在莫卧儿时期。得益于印度次大陆板块和欧亚板块的撞击，喜马拉雅余脉不仅有盐矿，还有宝石矿、金矿，这些都是莫卧儿王朝的财富来源。随着英印当局取代莫卧儿王朝，这里的盐矿开始由英国人开发，有了现代矿业开发的机器设备和基础设施建设，一直沿用至今。只是今天看来，盐矿更显得破败。优质的粽盐从这里行销世界，瑜伽馆、奶茶、烤肉、喜马拉雅粽盐作为原生态，优质矿物质盐被专门标出，拉高售价，但是在这里也就是50卢比一包，人民币1.2元，巴基斯坦并没有从中获得多少附加值。

巴基斯坦拉合尔民众乘车返乡，图/视觉中国

继续在高速上行进，司机Faran突然指着旁边平行疾驰的大巴问笔者，“你猜是什么牌子的？”从表面的涂色已经看不出来，随着Faran放慢速度，笔者才看清“YUTONG（宇通）”。Abbasi告诉我，这是巴基斯坦最主要的大巴。似乎为了印证，笔者在加油站休息区的咖啡馆里特意数了数，一共过去六辆大巴，都是宇通客车，第七辆则是金龙。Faran说宇通客车非常好，行驶平稳安全，在巴基斯坦是主流交通工具。其实笔者这些天观察巴基斯坦道路上的车辆，有大众奔驰、丰田福特，也有中国长安等，但最主流的是铃木的奥拓，几乎可以算是巴基斯坦的国民汽车。奥拓虽小，但是里面装的人却能有四五个，颇有点孟加拉国火车的意思。宇通和金龙在巴基斯坦属于高配的巴士，里面座位是飞机头等舱一样的标准，还有Wi-Fi、卫星电话。笔者一边听Faran、Abbasi的介绍，一边说现在中国有一些新车型，不过可能还不适应巴基斯坦的市场环境，像奥拓这样的车，还有一种奇瑞，但是可能没有这么能装人。

Hiran Minar是Faran特别推荐笔者顺便去看看的，原因不仅在于这里是一处莫卧儿王朝的特色古迹，而且他认为这里是笔者可以随意逛逛的地方，再往前到拉合尔就没那么自由了，后来笔者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Hiran是乌尔都语的鹿，Minar是乌尔都语中的塔，简单而言这就是鹿塔。莫卧儿第四位皇帝贾吉尔汉有一只宠物爱鹿，名为曼斯拉吉（Mansraj），鹿死之后，皇帝哀恸不已，专门为之修塔。但是走进之后，才觉得不只是一个塔，实际上是一处宫廷苑囿。塔前修造了一个人工湖，湖中建了凉亭，湖边的堤岸则修造了美丽的多孔桥，配合旁边的花园，其实是一片园林。这里一片其实同属于“皇家猎场”，这也是莫卧儿皇帝休闲打猎之所。园林已经颇为破败，缺少旅游设施，古迹也已经破败不堪，但是仍然是美轮美奂，整个造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泰姬陵。笔者不由得感叹一句，这里太需要修缮了，Abbasi则笑了笑，确实应该修缮，但是谁投资呢？

再度走上高速，田野里高压线越来越多，预示着前面的城市规模不会小。Abbasi告诉笔者，旁遮普的人口密度很大，也是用电的高峰地区，所以电力设施要比伊斯兰堡多很多，特别是前面就是拉合尔，这是一个有千万人口的大城市。

随着车走下收费站，前面开始有密集的楼宇，一条长长的渠道映入眼帘，渠道大约有四五米宽，水很浑浊，但是两岸仍然不少人在其中嬉戏。“我们到拉合尔了，这是拉合尔运河，最主要的城市引水设施。”Faran告诉笔者。既不那么惊艳，也不那么破败，终于到了玄奘曾经到过的城市，拉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