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利维亚三小时未遂政变：“自导自演”罗生门和政治极化的加剧

当地时间6月26日，南美洲国家玻利维亚经历了一场仅持续三个小时的未遂政变。

当地时间2024年6月26日，军队在玻利维亚拉巴斯穆里略广场的奎马多宫外向人们发射催泪瓦斯。视觉中国 图

当地时间2024年6月26日星期三，玻利维亚拉巴斯，军事警察封锁了穆里略广场的入口。视觉中国 图

据新华社报道，当地时间6月26日中午，一些军人和装甲车在位于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总统府周边的穆里略广场集结。玻利维亚前陆军司令苏尼加走下装甲车并宣布他主导了此次军事行动。他称无法容忍“国家陷入贫困和军人蒙羞”，他们是“为表达不满而来”。

目前，玻利维亚一直在与经济衰退作斗争，央行储备枯竭，本国货币也因天然气出口枯竭而承受着压力。26日的未遂政变虽然在短短几小时内被挫败，但暴露了该国正在酝酿的危机。

美联社报道称，这场未遂政变发生之际，玻利维亚正面临总统阿尔塞与他曾经的盟友、前左翼总统埃沃·莫拉莱斯之间为争夺执政党的控制权而进行的长达数月的政治斗争。二者的斗争使政府为应对经济危机做出的努力付诸东流。

“2025年是玻利维亚建国独立200周年，且正值大选年的关键节点，在拉美极右翼浪潮兴起的背景下，可以预见的是，玻利维亚各方政治力量的博弈将十分激烈，其中包括莫拉莱斯和阿尔塞对总统之位的争夺。”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拉丁美洲研究所社会文化研究室主任郭存海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

上海大学拉美研究中心周青博士进而向澎湃新闻指出，“执政党与反对派在下一次大选前的斗争会越来越白热化，不能排除类似的政治闹剧发生。政局动荡，对玻利维亚各派政治力量都是不利的，对玻利维亚人民也是不利的。”

三小时政变，“自导自演”？

政变发生地拉巴斯穆里略广场周围分布着玻利维亚总统府、外交部和多个政府机关。

据玻利维亚当地媒体报道称，6月26日中午，广场周边出现非正常军队调动，随后一些军人和坦克包围了总统府。当地电视台画面显示，军人和装甲车冲击总统府大门。

当地时间2024年6月26日，军队部署在玻利维亚拉巴斯穆里略广场的奎马多宫外。视觉中国 图

“三名武装部队的首领已经前来表达了我们的失望。”在士兵冲入总统府之前，苏尼加在广场上发表讲话，提到玻利维亚国内日益增长的愤怒情绪并呼吁组建新的内阁，“停止破坏，停止让我们的国家变得贫穷，停止羞辱我们的军队。”苏尼加在现场士兵们的簇拥下说道，并坚称“正采取的行动得到了公众的支持”。

据美联社报道，26日危机爆发后，玻利维亚电视台记录了阿尔塞与苏尼加在总统府的对峙现场，画面中阿尔塞说道：“我是你的长官（captain），我命令你撤回你的士兵，我不会允许这种不服从命令的行为。”

6月26日，在玻利维亚拉巴斯，玻利维亚总统阿尔塞（中）向民众发表讲话。新华社发（罗伯托·阿兰达摄）

随后，阿尔塞迅速任命何塞·威尔逊·桑切斯·贝拉斯克斯为新的陆军司令。苏尼加的这位继任者当日下达命令，要求攻占总统府的军人遵守宪法并返回驻地，军人随之撤离。装甲车呼啸着驶出广场，数百名军人跟在后面，防暴警察在总统府外设置了封锁线。苏尼加则因参与未遂政变被逮捕，检方已对苏尼加及其同伙展开刑事调查。

6月26日，玻利维亚拉巴斯，玻利维亚总统阿尔塞（左四）向民众致意。来源：新华社。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广场上的士兵和装甲车撤离后，阿尔塞手持玻利维亚国旗在总统府的附属建筑卡萨格兰德的阳台上向欢呼的人群发表讲话，谴责在总统府周边广场发生的未遂政变是对国家的“背叛”，强调玻利维亚的民主必须得到“尊重”。

阿尔塞还呼吁军人尊重其职业使命和国家宪政，强调军队应忠诚履行捍卫国家的职责。他告诉人群，“唯一能把我们从这里赶走的人是你们”。

郭存海对澎湃新闻表示，这次政变未遂事件对阿尔塞接下来的竞选有一定帮助。在政变的危急关头，阿尔塞面对突发事件所展现出的统筹能力以及敢于与苏尼加对峙的精神，一定程度上能在提升支持率和凝聚支持者这些方面起到帮助。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苏尼加的一番言论却让阿尔塞的民主叙事打上一个问号——报道称，苏尼加被捕前对记者表示，是阿尔塞本人要求其发起政治行动冲进总统府。他称总统告诉他，“情况非常糟糕，本周将是关键一周，有必要为提高我的支持率做一些准备。”而当苏尼加询问阿尔塞是否“需要用到装甲车”，得到的回答是“需要用到它们”。

玻利维亚司法部长伊万·利马否认了苏尼加的说法，称其在说谎，并在社交平台X上表示，因为“攻击民主和宪法”，苏尼加将面临最高15至20年的有期徒刑。

大选前夕，分歧极化引动荡加剧

这场“自导自演”未遂政变的“罗生门”背后，是玻利维亚伴随着2025年大选的临近而愈发紧张的局势。过去几个月，玻利维亚的抗议活动持续不断。路透社报道称，该国多名国会议员称，数周前就有议员怀疑军方可能发动政变，但不确定政变何时或如何发生。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政变前一天，苏尼加被解除了陆军司令一职，因其威胁要阻止莫拉莱斯竞选。此前，苏尼加曾表示莫拉莱斯不应该重返总统职位，并称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他将采取措施阻止。

报道称，苏尼加还批评玻利维亚因政治斗争导致政府决策失灵，军方厌倦了内讧，“政客们正在摧毁这个国家”，“武装部队打算恢复民主”。苏尼加表示，军方正试图建立“真正的民主，而不是少数人的民主”。他还呼吁释放几名被监禁的政界人士和军人，包括反对派人物路易斯·费尔南多·卡马乔和前总统珍妮娜·阿涅斯。

现年64岁的莫拉莱斯是著名拉美左翼政治家，有着“反美斗士”之称，也是玻利维亚历史上首位原住民出身的总统，他于2006年至2019年连续担任三届总统。在2019年10月举行的玻利维亚大选中，谋求再度连任的莫拉莱斯因陷入选举舞弊风波而被迫辞职。2020年11月，莫拉莱斯结束近一年的流亡生涯，从阿根廷返回玻利维亚。

2020年，与莫拉莱斯同属“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的阿尔塞赢得大选后上台，他曾是莫拉莱斯执政时的财政部长。自2021年以来，该党内部关系紧张，走激进路线的莫拉莱斯派和以阿尔塞为代表的“革新派”之间裂痕变大，两个阵营因一些腐败案件、某些部长的行为和国家经济形势而相互质疑和指责。

2023年9月，莫拉莱斯宣布将参加2025年大选，这在执政党内部造成了重大分歧。路透社认为，莫拉莱斯宣布竞选一事证实了他与阿尔塞之间存在的裂痕。

在周青看来，苏尼加对莫拉莱斯参选的反对，及其被解除职务后的不满，是其发动这次未遂政变的主要原因。郭存海认为，从现阶段的信息来看，很难对政变背后的直接原因下一个确切结论。但这起事件还是可以映射出玻利维亚政治的分裂程度，这种分裂不仅体现在执政党内部，也表现在执政党和反对派之间的矛盾。“另外，从意识形态这个角度来讲，左翼和右翼的分歧日益两极化，也成为玻利维亚政治动荡的重要原因。”

在玻利维亚，通过政变方式表达政治诉求并非罕见之事。《纽约时报》报道称，玻利维亚是一个两极分化严重的国家，在其200年的历史中曾发生过190次政变，其中42次成功。拉丁美洲分析师、《美洲季刊》主编布莱恩·温特说，当看到坦克真的在拉巴斯这样的地方轰击总统府，就感觉有点像在时光机里看模糊的黑白视频。

而在2019年，也是在持续三周的罢工、抗议和骚乱，以及被莫拉莱斯指责为“政变”的阿涅斯自封临时总统后，执政近14年的莫拉莱斯宣布辞职。一位玻利维亚的网友在社交平台上发文表示，五年来两次大型政变和外国势力馋涎玻利维亚丰富的锂矿资源密切相关。当前该国经济急剧下滑，成为危机最严重的国家之一。糟糕的经济下，现政府备受质疑的表现同样是这起政变不容忽视的背景之一。

但玻利维亚分析师劳尔·佩尼亚兰达表示，这场未遂政变只是该国历史上的一个小插曲，虽然暴露了阿尔塞政府和国家机构的弱点，但并不一定反映出对玻利维亚民主的重大威胁。

当地时间2024年6月26日，军队部署在玻利维亚拉巴斯阿马斯广场的奎马多宫外。视觉中国 图

据央视新闻报道，玻利维亚发生未遂政变后，国际社会对此表示谴责。墨西哥、委内瑞拉、秘鲁、古巴、智利、西班牙以及洪都拉斯等国纷纷发表声明，谴责“政变企图”。

郭存海对澎湃新闻表示，应该注意的是在政变发生后，莫拉莱斯也在积极发声，并呼吁左翼运动人士和社团组织走上街头和发动罢工，谴责政变和捍卫民主。

除莫拉莱斯外，另两位玻利维亚保守派前政要同样谴责了政变，并表示要以合法的方式将阿尔塞和莫拉莱斯赶下台。阿涅斯（Jeanine Añez）表示：“军方在穆里略广场的动员企图破坏宪法秩序，我完全抵制。通过（大选）投票，‘争取社会主义运动’的阿尔塞和莫拉莱斯应该在2025年退出。” 同为保守派的前总统豪尔赫·基罗加（Jorge Quiroga）则说：“我们强烈反对这些反民主的措施。叛乱分子必须受到起诉。明年，我们将用选票把腐败的掠夺者阿尔塞和莫拉莱斯赶下台，而不是用武力。”

据美联社报道，康奈尔大学拉丁美洲政府与公共政策教授古斯塔沃·弗洛雷斯-马西亚斯表示，随着事态的发展，世界各国领导人和组织继续谴责政变企图至关重要。

“如果我们允许宪法秩序在玻利维亚发生中断，那么这起事件将起到示范作用，”弗洛雷斯-马西亚斯说，“这将发出一个信号，如果这种事情在玻利维亚发生是可以接受的，那么在其他地方也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