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合伙人》这个译名，几乎毁了这部好电影

文 | 鲁舒天

自从去年印度的“国民偶像”阿米尔·汗的《摔跤吧！爸爸》在中国大获成功之后，印度电影登陆中国市场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最近上映的这部横跨“女权问题、创业故事、观念变革”的《印度合伙人》，便是其中典型代表。该片虽不是由阿米尔·汗担纲主角，但主演阿克谢·库玛尔此前由于出演《厕所英雄》，已经在中国观众心中获得了一定的认知度。

这部励志大片，根据印度企业家阿鲁纳·恰拉姆的真实经历改编。正是这位曾经备受指责的“怪蜀黍”，义无反顾地在印度发动了一场“卫生巾革命”，最终改变了整个国家的卫生史。而他本人，一位在世俗意义外称得上成功的企业家、慈善家，也由此成为全印度人民的英雄。

印度电影是一面镜子

起初吸引我去看这部电影的契机，来自一位日常关注女性权益的朋友。

她在看完《印度合伙人》之后，坚持以《护垫侠》来称呼这部电影，朋友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我今天才知道，印度只有12%的女性用得起卫生巾。印度女性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是人家现在能拍出这样的电影，而我们引进的时候，却连《护垫侠》这个名字都不敢用，只能译作《印度合伙人》。

里面有句台词大意是：母亲强大、妻子强大、姐妹强大，我们的国家才会强大，而中国的企业家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言不惭地说‘现在中国是因为女性的堕落导致整个国家的堕落’，即便是电影台词，但跟我们的现实比起来，也真的是好讽刺！”

印度电影是中国电影的一面镜子。原因很简单，同为“金砖国家”的两国，社会问题一样多、人口基数一样庞大、观念上的症结一样复杂。从另一个层面看，这样的社会现实，恰是挖掘好故事与好题材的土壤。跟印度已经日趋成熟的“国民电影”相比，沉醉于圈钱游戏的中国电影，基本是连门还没摸进去，像《印度合伙人》这样的电影，我们只能引进。

Padman这部电影，中国台湾的译名是刚才提到的《护垫侠》，而中国香港的译名是《M巾侠》，豆瓣网友的译名则是《大姨夫》，唯有中国大陆译成了语焉不详的《印度合伙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部宝莱坞商战片。

从译名上来看，《印度合伙人》确实存在自缚手脚的嫌疑，卫生巾和卫生纸都是日用品，怎么前者就不能放在台面上谈呢？《护垫侠》的译名一点都不可耻。

客观地看，《印度合伙人》比《三傻大闹宝莱坞》《外星醉汉PK地球神》以及《摔跤吧！爸爸》这类更成熟的宝莱坞代表作来说，观赏性要稍逊一筹。电影中一些环节的叙事过于拖沓，情节的起承转合又有些急促，部分画面的镜头感近似电视剧，这些都影响了它的成色。

比如男主角拉克希米到联合国的那场演讲，节奏显得迟缓无比，逻辑上也有点讲不通——怎么一个不善言辞、从未有过演讲经历的人，在处理大场面的时候突然变得侃侃而谈了呢？就算电影执意要表现人物的这个转变，也应在前文稍作铺垫。遗憾的是，这部分应有的内容，观众没能看到。

瑕不掩瑜，《印度合伙人》仍然是部佳作，它成功地将商业故事和国民题材做了结合，并在这个过程中传达了不少社会启蒙的讯号。

印度政府在2018年7月取消“卫生巾税”之前，由于关税高昂，九成以上的印度妇女买不起卫生巾，只能在生理期以普通的布条乃至卫生条件更恶劣的替代品解决。卫生巾成为奢侈品的后果便是，家庭妇女耽误了工作，在校学生影响了学业，浪费时间不说，更有为数不少的印度女性因为无法正确使用卫生用品而不幸离世。

电影的男主角拉克希米看到了这层危险，出于对妻子健康状况的担忧，他开始竭力寻找低成本卫生巾的生产方法。这位工匠虽然文化程度有限，但他动手能力强，很会发明创造。在自主研发卫生巾的过程中，他被全村人视为变态，不得不远走文明程度更高的大城市。在德里，拉克希米幸运地遇到了大学教授的女儿帕里，在这位合伙人的帮助下，拉克希米发明的低成本卫生巾生产机器不仅成功获得奖项，还顺利开放了专利。拉克希米与帕里的创业故事，最终引导了印度女性经期卫生观念的巨大变革。

拉克希米的原型阿鲁纳·恰拉姆之所以被称为“护垫侠”，原因在于他创业的初衷不是为了变现挣钱，而是为了让全印度女性都有卫生巾可用。电影用了相当篇幅去描述拉克希米与帕里走访村镇、帮助当地女性建立卫生巾生产工厂的段落，他们在宣传女性健康知识的同时，也带给受益者不少的就业机会。

“护垫侠”的发家史让我想起电影《社交网络》里提到的罗伊·雷蒙创立内衣品牌“维多利亚的秘密”的创业故事。那位斯坦福毕业的工商硕士，为了让在百货商店给妻子买内衣的自己不至于看上去像个变态，于是就开办了世界上第一家高端的、店员热情好客的、为男性客户免去尴尬的内衣门店。

有趣的是，促使罗伊·雷蒙与阿鲁纳·恰拉姆下海创业的，不是利益的诱惑，也不是商业浪潮的裹挟，都只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一个想送妻子礼物，一个要关心妻子的健康，这里除了要感叹“这世上的好男人果然还是有的”之外，我们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两位创业者撬动的都是当时通行无阻的观念。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竟与主流观念有碍，可见这样的观念是该革除的。最好的商业梦想就是如此，它应有益于更多人的生活，而不只是让极个别人装满口袋。

既然提到了观念，接下来谈谈《印度合伙人》关于启蒙的部分。

记得多年前一位来自南美洲的电影导演获得某个重要奖项后发表的获奖感言：“我觉得在这个时代拍好电影，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勇气问题。”这位导演的意思不是说技术不重要，他只是在强调大家都具备了技术之后的事情。毕竟技术是可以通过后天学习的，有些甚至可以速成，但勇气则未必。

可什么是勇气呢？按照俄国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的说法是：“勇气是智慧和一定程度教养的必然结果。”

电影中的拉克希米只是想开发个低成本的卫生巾，他无意间触怒的却是不开化的村庄集体意识。而后者的后台，则是印度这个文明古国不可更改的祖宗礼法。为什么说“护垫侠”是孤胆英雄？因为“一人不流血、全家不需要卫生巾”的直男癌们不理解他，可能会因他的发明而受益的女性也不理解他，甚至连他自己的妻子、妹妹和母亲也都视他为变态。

人们的观念是如此落后，拉克希米每往前迈一小步，众人都要往后退一大步，以此扼制进步的苗头。感谢印度能拍出这样一部电影，让中国观众明白一个朴素的道理——“进步不是从天而降的，它取决于每一次对于‘正常’的质疑和反对”。

我们如今享用的每一份的合理，都源于曾有“好事者”对不合理的状况进行的对抗。如果大家习惯用他人的发言思考，无条件地相信“存在即合理”，世界只会愈发滑向可预知的深渊。

有人的意见是，看完《印度合伙人》恨不得倒头便拜，庆幸自己没有生在一个用不起或者不能用卫生巾的时代。我想说的是，这种逻辑仍是缺乏思考的，因为时间节点要看对。按照这种逻辑，今天的中国女性都要感谢不用缠足、不用熟悉三纲五常的时代，而男人们都要聚在一起庆祝不用留辫子。现已经过去一个世纪了，与其盲目感谢，不如想想当年为什么那些陈规陋习会消失，不是因为它自然而然地该停了，而是那个年代真的出现了一批有识之士，他们通过充分地讨论和社会实践，认为尊重人性与常识，才是促成文明社会的第一要务。

作者简介：鲁舒天，专栏作家、影评人，在秦朔朋友圈、《腾讯·大家》、《经济观察报》等媒体设有专栏。本文为澎湃·湃客“众声”栏目独家首发稿件，任何媒体及个人不得未经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