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潜水店调查：万宁仅2家合法，教练要付钱给商家“买人头”

据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新闻纵横》报道，海南万宁绵长的海岸线周边分布着大洲岛、加井岛、洲仔岛等多个无人海岛，本月初，浙江游客金先生在万宁洲仔岛附近潜水时遭遇惊魂一幕。他们完成潜水后，船只迟迟没有到达潜水海域接他们上岸，最终几位游客和教练在海里游泳两个多小时才安全到岸。相关部门已对此事件立案调查。万宁的潜水市场实际的运营状况如何？作为一项高危体育运动，如何确保游客的安全？

6月9日，浙江的金先生一家来到海南万宁旅游，他从一社交媒体平台上看到了潜水教练孟女士的介绍，称在万宁有“自由潜”培训，通过下潜12米的考试后，还能获得相关执照。金先生联络了孟教练，并支付了培训费用。经过第一天在酒店泳池的训练后，他与另外两名游客在孟教练的带领下，前往洲仔岛附近进行潜水考试。金先生回忆，潜水地点是现找的：“因为当时船上还有别的游客要玩浮潜，到那边以后发现水域不够深，教练就问船长能不能找人把我们送到深一点的水域，我们两个小时就回来，船长说行。来了一个人骑着摩托艇，后面拉了艘香蕉船过来把我们送过去。”

近2小时的潜水考试后，金先生、孟教练和另外两名游客在漂浮板上又等了2个小时，依旧没等到接他们的船只。

金先生说：“因为我们已经等了很久，而且我们下船的时候也跟船长说了，口头上也是答应了，完全没有人，我们额外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人来接我们，我就觉得不对劲。趁太阳还没落山，（我们）赶紧先往岸上游，但是教练觉得肯定会有人来接我们，让我们多等一会，说他们5点下班，肯定不可能把我们给忘了。4点不到，我们结束考试了，我就一直等到6点15分。”

下午2点下水考试，傍晚6点多钟开始从洲仔岛附近往岸边游，直到晚上8点多钟终于游回了岸边。万幸，四人身体都无大碍。但金先生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船来接他们？

孟教练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她有潜水方向的“社会体育指导员”资格证，平时在三亚从业，这次来到万宁进行教学，也是找了具有资质的潜水俱乐部进行挂靠。她找的是万宁“福瑞沃尔特潜水培训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又帮她联络了“任我游航海俱乐部”出海。孟教练表示，前往特定海域潜水，需要该海域的“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经营许可证”，她被工作人员告知这家潜水公司非常专业，就没有去查询公司的相关证照。

孟教练说：“为什么说我去找俱乐部，以至于（从他们那里）出海、出船？就是因为我要到景区，很多网友在说这违法你怎么去？我知道违法我还能去吗？再说这个地方它到底现在违不违法，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目前，万宁市综合行政执法局已对该起事件立案调查。公安机关也介入调查，相关工作正在进行中。

福瑞沃尔特公司大门紧闭（记者任梦岩 摄）

记者实地探访涉事的万宁“福瑞沃尔特潜水培训有限公司”发现，营业时间企业内，大门紧闭，挂上了“暂停营业”的告示。多次拨打电话，都无人接通。周边其他冲浪、潜水企业则表示，福瑞沃尔特公司正在停业整顿，但他们公司不受影响，依旧可以去洲仔岛附近海域玩。

不过，记者并没有在这些企业的办公地点看到相关海域的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经营许可证。

万宁洲仔岛，远处的游船正在带游客前去游玩（记者任梦岩 摄）

《万宁市人民政府关于禁止登陆无居民海岛进行非法旅游的通知》规定：任何人员未经批准，禁止在洲仔岛等海岛及周边海域进行潜水、钓鱼、游泳等非法旅游活动；对违反通告的，将依据相关法律法规规定进行罚款、没收船只和行政拘留，构成犯罪的，将移交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此外，《海南省潜水经营管理办法》也要求，申请潜水经营必须取得“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经营许可证”，商家必须配备20名以上的潜水技术指导人员和6名以上的救助人员。未取得《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经营许可证》，擅自经营潜水项目的，依照《全民健身条例》的有关规定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查询万宁市综合行政执法局此前公告，已经有多个企业和私人教练，因为没有“高危证”独立开展潜水教学活动，被相关部门处罚。

那么，办理自然海域的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经营许可证到底需要什么条件？当地到底有哪些企业合规经营？万宁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一位工作人员表示，办理“高危证”需要通过招拍挂取得海域使用权，这不是一般企业能做到的。

万宁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工作人员说：“因为海域资源跟土地资源一样，要通过招拍挂来取得。就跟拿土地使用权一样。因为这个是属于排他性的，首先自己要找技术单位，帮你们选一块，不涉及生态保护红线的海域，但是因为潜水一般是会选在海岛的周边，海岛的周边目前大部分都画有生态保护红线，如果是红线内，万宁市政府还得把你们的用海需求报省政府同意。”

这位工作人员也表示，当地目前只有2家企业有此经营许可。

记者：我们就是潜个水，我看很多企业在洲仔岛旁边了。

万宁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工作人员：不合法，绝大部分都不合法，据我了解完全在文旅局那边备案的，合法有潜水证的应该就两家。其实说实在话，很多是没有固定合法场所的。那些俱乐部，你只要问他有没有合规的手续齐全，是否有证照，大部分都支支吾吾的拿不出来，只能是口头跟你说有。

正规潜水点的一人一码公示（记者任梦岩 摄）

而在潜水热度更高的三亚，据了解，已经有12家企业拥有相关海域的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经营许可证，并在推行教练“一人一码”的验证活动，也就是说，在合规营业场所扫描教练二维码，就可以看到其相关资质以及可以在哪些水域，从事潜水教学。作为热门旅游目的地，三亚的潜水市场如何呢？

记者在互联网平台上搜索发现，自称“某某潜水俱乐部”的企业数不胜数，低至六七十、一两百元的特价潜水项目也有很多。查询企业的相关资质，发现民宿经营者、个体工商户、旅游公司、网络服务公司，都可以给自己起名“潜水俱乐部”，有潜水资质的俱乐部却寥寥无几。多位卖家告诉记者，在酒店或码头见，到了现场，更是只见摊位，不见任何资质证明。

记者在线下购买的“套票”，号称省1080元

记者来到三亚玛瑞纳酒店码头，展板上写着“潜水380元一位”，通过互联网卖家的介绍，一位摆摊的商家说，交费260元，就可以玩潜水、摩托艇、小黄鸭。

记者：多少钱啊？收据给我一个呗？

卖家：260元，没有收据，这是项目单。

记者：没收据那有啥？

卖家：你玩项目呗。你要什么？没有别的。

三亚拒绝提供任何收据的三无商家（记者任梦岩 摄）

互联网商家获得客源、现场设摊位收钱，再交给“潜水教练”带去活动，这一过程转了两道手，与三个商家有关。三亚市潜水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张令俊告诉记者，每一道转手的背后，潜水教练都要付钱来“买人头”，想要不亏本，甚至赚钱，还是要等游客选水下拍照、买面罩、租脚蹼等赚钱。

张令俊说：“（网络商家）只是代卖方，一些大团可能还要给渠道商要一个人返多少钱。他（潜水教练）就是在赌拍照，让游客要租我脚蹼去拍照片，这样挣钱。（不付钱）我就快速下降，因为有些游客跟着下（潜），耳朵很疼，你自己打手势上升结束，所以哪有好的体验感。”

张令俊表示，现在互联网平台上五花八门的“潜水俱乐部”根本没有相关资质，却能靠营销手段出现在消费者面前。实际上，对潜水俱乐部这种从事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的专门机构，线下审核很严，互联网上则是随便注册。

张令俊说：“很多人一看挺好，要玩一下，其实他没有过多看到这个商家的资质。我们协会也一直在呼吁大家去正规的潜水场所开展活动，最好要看到他的经营场所，不见到他的场地，怎么知道是不是合规的？出了事你找谁？”

在三亚蜈支洲岛从事潜水教学的王亚雷告诉记者，取得“高危证”的企业，在日常运营中，对于安全监管的要求非常严格，除了教练和安全人员的严格配比外，对海况的了解也非常重要。

王亚雷说：“一个教练员只能带一位客人， 5名教练员必须要配备一个救助人员，救助人员有的是在水中，有的是在岸上，岸上的瞭望整个潜水区域的安全，水下也有巡逻的人员。你要是去陌生海域潜水的话，潜水者对这个海域环境都不是很清楚，比如水深、水温、洋流、能见度、海底生物等，这些因素恰恰就是关乎潜水者的人身安全。”

三亚市体育旅游协会会长、旅游品质保障协会秘书长冯超介绍，由于潜水运动的特殊性，很多无证经营的“黑潜点”，不仅威胁着游客安全，也抹黑了整个行业。

冯超说：“无证的经营，意味着经营场所的各项服务保障不能够达到国家的标准和要求。那么当突发情况发生的时候，是极易导致人员伤亡等安全事故。同时黑潜点、黑商户、黄牛等破坏营商环境的乱象，没有明码标价，形成恶性竞争，扰乱市场环境，也会影响游客对于潜水的体验。”

三亚市潜水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张令俊告诉记者，想办潜水高危证可就需要海域使用权，动辄几千万元的价格不是中小企业能承受的，目前多数企业选择与三亚12家有证企业进行合作，但他呼吁，未来也可以开放指定海域作为公共潜水区域。

原标题《万宁游客潜水被留海中 独家调查：三无潜水店何以普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