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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塞尔日·布拉姆利:上海女性的肖像,是时间变化的图像(下)

2024-06-25 12:3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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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28日,《贝蒂娜·兰姆斯 & 塞尔日·布拉姆利:上海女性的肖像》于成都当代影像馆开幕,策展人为成都当代影像馆馆长让-吕克·蒙特罗索。展览呈现了法国艺术家贝蒂娜·兰姆斯(Bettina Rheims)和塞尔日·布拉姆利(Serge Bramly)于2002年在上海拍摄的女性肖像,展现了千禧年间各行各业的中国女性形象。

我们与艺术家塞尔日·布拉姆利围绕他们当时在上海的创作进行了深入交流,他分享了他作为作家是如何与摄影师贝蒂娜·兰姆斯合作,他们对千禧年代中国的观察,以及这种观察引发的思考。

采访:李文静

受访者:塞尔日·布拉姆利

02

有趣的,

不是过去,

而是时间的流逝

塞尔日既是作家,也是摄影师,但他在与贝蒂娜·兰姆斯的合作中,都是以作家身份现身。他们合作的摄影书都是由塞尔日撰文、贝蒂娜拍摄,有如游记般的《上海》,也有极具幻想色彩和戏剧性的《密室》(Chambre Close)和《罗斯,巴黎如斯》(Rose, C’est Paris)。这一切都始于贝蒂娜第一次拿起相机,塞尔日为贝蒂娜的天赋所折服,便将相机送给了她。从此,他拿着笔,站在贝蒂娜和她的相机后面。

写作与摄影之于塞尔日,其核心是恒定的,即关于时间的流逝。但记忆与视觉都具有欺骗性,所以如果想要表征某一时刻的真实,就只能塑造它。所以塞尔日笔下和贝蒂娜镜头下千禧年的上海,不是纪实的真实,而是非虚构的真实,是现实的总和与提炼,而不是切片。

在《上海》拍摄结束后的20年间,塞尔日几乎每年都会重访中国,访友、旅行、工作。他游走在流淌的时间中,探索这个文化距离甚远的东方国家,观察这时间变化的图像。塞尔日与中国的故事,仍在继续。

Q&A

李文静(以下简称“李”):在《上海》之前,您和贝蒂娜已经合作过几次,共同创作了一些摄影书,如《密室》(Chambre Close)和《INRI》,这些摄影书都是由您撰写文章,贝蒂娜拍摄照片。请问在构思和创作过程中,你们是怎样合作的?

塞尔日·布拉姆利(以下简称“塞”):除了这些摄影书之外,我们之前还合作过很多其他项目。我们的拍摄总是事先设定好的,就像电影一样,我写剧本,贝蒂娜负责画面。除此之外,在拍摄时,我们也总是一起工作。假如她在拍你的照片,我会坐在这里,注意她看不到的细节,比如光线变了,碎发挡住了脸之类的。所以在拍摄过程中,我相当于副导演。

但真正的合作总是在拍摄之前。拍摄时,我们有一个笔记本,里面有贝蒂娜提前写下所有需要的东西。服装、妆容、配饰、背景,所有这些都是预先设定好的。我们在拍摄之前就已经想象好了照片的样子。

►贝蒂娜·兰姆斯 & 塞尔日·布拉姆利,《密室》,Schirmer/Mosel,2007

成都当代影像馆 让-吕克·蒙特罗索图书馆藏书

成片有时跟我们预期的不同,因为在摄影中,我们总是得依靠运气。运气非常重要,有时仅仅是阳光在恰当的时间以恰当的角度照射下来。但是如果你想利用好运气,就必须为此创造条件,这就是我们在拍摄前一起做的事。有时我们会日夜不停地写作和想象我们能做些什么,这其实只是为运气做准备而已。

李:那么你们在合作过程中有过分歧吗?如果有,最后都是怎么解决的?

塞:有的,我们总是争论不休,因为争论非常有创造性。但这不是我们之间的争吵,而是关于好的图像应该是什么样的争斗。所以我们的争论总是很有创造性,我们也不会往心里去。

李:你们在《上海》中的创作方法跟之前会有什么不同吗?

塞:有的。我们一起做了六七本书,每本书的合作方式都因为主题的不同而有所差异。比如在拍《上海》时,因为主题太大,有太多事情要做,我们两人再加上两个助手都忙不过来。尤其当你拍摄的女性时,准备工作至关重要,无论是妆发,还是谈话。

如果你希望模特给予你一些东西,她必须是有信心的,而这种信心是通过谈话建立的。当时,我在翻译的帮助下进行大量的交谈,这不仅仅是为了获取信任,也是为了写我的文章。所以这跟我们创作其他作品,像《罗斯,巴黎如斯》(Rose, C’est Paris)的工作方式非常不同,因为通过谈话我可以得到信任,并且记录笔记,这样对我来说会容易些。

►贝蒂娜·兰姆斯 & 塞尔日·布拉姆利,《罗斯,巴黎如斯》,Bnf Éditions,2010

成都当代影像馆 让-吕克·蒙特罗索图书馆藏书

人们总是害怕你会“偷走”他们的图像,或者你会拍出不好的图像,不仅在中国,世界各地都是如此。所以信任在这方面非常重要,他们需要确认你会尽力拍出最佳图像,而不是盗用或误用他们的面孔。

李:您在《上海》中的文章是以日记的形式写成的,并按照与拍摄对象邂逅的时间进行书中照片的排序。这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

答:嗯……有时候我们会“作弊”,我们在最后调整了顺序。要知道,摄影书的制作和出版是两码事。所以,在《上海》的创作中,我们首先是努力争取拍出最好、最多的照片。但在之后的《罗斯,巴黎如斯》,我们同时有了照片和我的笔记,然后再把它们按顺序排列。所以那是一本假日记,不是真正的日记。

李:哦,那是一本假的日记。

塞:当然是假的日记,因为它不是在当时写的,那时候我们有太多事情要做了。当时我每天都会记笔记,有时候甚至每小时记录我们在做的事情。你看,我说这些照片是像电影的置景那样提前设置好的,实际上这本书也是如此。它当然不跟事实完全相同,也不是完全相同的顺序。老实说,这不算作弊,(因为)编造出来的事物总是显得更加真实。实际上,真实的事物往往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真实。

©贝蒂娜·兰姆斯,母女俩,夏天东方绿洲共度周日,2002年10月,上海

©Bettina Rheims, Mère et fille, un dimanche d'été, à Dong Fang Lü Zhou, Octobre 2002, Shanghai

如果想让事物看起来自然,你就得重新编排它。如果我现在立刻给你拍照的话,你就会摆姿势,这就不自然了。如果我想让你表现得自然,我必须给你布景、给你指导。所以,要得到自然的、“真实的”东西的最佳方法就是进行编排。

李:作为一名涉猎多种文体写作的作家,对于您来说,摄影书的创作与纯文本形式的创作有何异同?

塞:有很多。比如,一个是有关于艺术与造型的,另一个则是非视觉的字词。但最终,几乎是殊途同归,因为它们都与时间有关,与时间的流逝有关。如果现在我给你拍一张照片,明天你会(与现在的你)不同,十年后你会非常不同,等等。书也是一样的,它总是关于过去的事物,而不曾与现在有关。即使你写得像是现在一样,还说着,我要去做这个、做那个。但实际上,你会回过头来谈论的,不是过去本身,而是时间的变化。

►贝蒂娜·兰姆斯 & 塞尔日·布拉姆利,《上海》,powerHouse Books,2004

成都当代影像馆 让-吕克·蒙特罗索图书馆藏书

2002年的上海非常有趣,因为整座城市都在变化,所以这就像你有了时间变化的图像。书亦如此,正如我所说的,有趣的不是过去,而是时间的流逝。有趣的是你经历过的那些时刻,然后你把这些时刻填充进照片里、填充进书里。

李:您在撰写摄影批评的同时,也在进行摄影创作。并且,您的小说《第一原则,第二原则》(Le Premier Principe, Le Second Principe)的主人公也是一名摄影师,故事的情节、走向也与主人公的职业和他的拍摄息息相关。在您的创作中,摄影和文字一直都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对您来说,图像和文字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塞:事实是,你只能谈论你真正了解的事情。我之前是职业摄影师,对摄影也非常了解。但假设我以前是司机,我可能谈论的就是汽车,主人公也会是个司机。如果我想写一本关于医生的书,我就得在写作之前好好研究“医生”一段时间。人必须谈论他所了解的事,或者他发现的事,而发现即是了解。所以,一切都与现实和真实性有关。

李:《上海》中的这批作品此前已经在中国展出过几次。对于您来说,此次《上海女性的肖像》与之前的展览相比,会有什么不同吗?

►《贝蒂娜·兰姆斯 & 塞尔日·布拉姆利:上海女性的肖像》展览现场,成都当代影像馆,2024

塞:每次展览,即使是相同的照片,我们从未以相同的顺序看到它们,这就很有意思,它从未讲述完全相同的故事。地点对展览有很大的影响,甚至天气可能对展览也有影响,所以每次展览都是非常不同的。你会重新发现一些照片,“哦,这张,我从未以这种方式看过它。”这就跟摄影书不同,照片在画廊或美术馆里是并置的,所以你会以一个整体的形式观看它们。这给了照片不同的视角,就像是,每次展览用相同的元素讲述了不同的故事。

李:您在《上海》的创作结束后多次重访这座城市,并延展自己对中国其他城市的探索。在您的观察和体验中,这些年来上海和中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塞:因为中国文化与我们的文化相去甚远。你认为你了解这个,发现了那个,但背后仍有你未曾见过的东西,所以这是一个巨大的课题。每次旅行之后,我都很沮丧,因为我还是了解得不够多。这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故事,你想要读完这本书,但却没有结尾。

你永远无法说:“我了解中国,我什么都看过了,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旅行。”在这里,看遍一切是不可能的。即便食物也是如此,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食物,所以你永远不会结束对中国的探索。或许这就是我几乎每年都会回到中国的原因,这里有太多东西等着我去发现。在其他国家,你不会有这种感觉,因为除了能让你看到和发现的事物之外,中国还能教给你很多东西。在这里,我学到了很多,并且仍在学习中。

©贝蒂娜·兰姆斯,金星,在上海大剧院内马克西姆餐厅的卫生间里,2002年4月,上海

©Bettina Rheims, Jin Xing, dans les toilettes de chez Maxim's, au Grand théâtre de Shanghai, Avril 2002, Shanghai

李:在《上海》中,您谈到了很多中国特有的概念,比如“风水”“面子”“关系”。作为法国人,这些概念对您意味着什么?

塞:法国文明起源于罗马,然后经历了哥特人和法兰克人的入侵,等等。最终,法国作为一个实体可能从12世纪才开始存在。而中国的历史更长——也许我在说蠢话,你可以纠正我,但这是我的印象——在中国,很多事情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定义好了。

比如友谊,就有一些规则,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有助于更好地相处。例如,在中国,无论什么情况,你很少直接说“不”,大多数时候人们会说“好”。如果回答是否定的,大家不会直接说“不”,而是会说“哦,再看吧”“我们再看看”“明天再看吧”。“明天再看吧”其实就是“不”,但这是一种非常文明的处理人际关系的方式。这既不是法规,也不是法则,每次都要揣摩一番。在法国,就没有什么需要遵守的友谊法则,也没有什么应尽的义务,这看起来像是自由,但其实缺失了一些东西,不如中国那么完整。

在中国还有与中国人相处中,我学到了很多。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但这世界上有许多美丽的国家,其人比其景更为重要。尤其是对欧洲人来说,这里的人真的可以向我们展示很多东西。我并不是说哪种更好,因为它们是如此的不同,但了解彼此是非常有益的。

►《贝蒂娜·兰姆斯 & 塞尔日·布拉姆利:上海女性的肖像》展览现场,成都当代影像馆,2024

关于艺术家

法国作家,1949年5月2日出生于突尼斯,作品以历史小说和艺术文化散文著称。

他的涉猎广泛,包括艺术史、宗教、文学等,著有多部畅销小说。出版过关于达芬奇、马塞尔·杜尚和曼·雷等著名艺术家的书。

写作之外,塞尔日·布拉姆利还策划展览,并曾与多家博物馆和文化机构合作。他为推广法国当代艺术和摄影做出了很多贡献。

撰文、编辑:李文静

内容审核:赵晞雯、李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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