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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力自述权健案:我为何会在女儿过世3年后,打算再诉权健

澎湃新闻记者 包雨朦
2018-12-26 09:5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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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力提供的权健宣传册资料

刷屏的《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一文,让一桩旧案重回公众视野。

12月25日下午,微信公众号“丁香医生”发布题为《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的文章提及,三年前,内蒙古患癌女童周洋的父亲周二力在权健公司人员的劝说下,让女儿放弃化疗,转而服用权健公司的抗癌产品,最终导致女孩病情恶化身亡。

12月26日凌晨,权健自然医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通过官方微信号发布“严正声明”称,前述文章不实,指责其“利用从互联网搜集的不实信息,对权健进行诽谤中伤,严重侵犯权健合法权益,致使社会大众对权健品牌造成误解。”声明还要求,“丁香医生”撤稿并道歉。

一纸声明未能平息外界的质疑。尤其是前述文章的起点,权健公司到底是如何为女童周洋提供“治疗”的?与周洋最终的离世有多大关系?有无利用这次治疗进行虚假宣传?

12月25日晚,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与周二力取得了联系,通过电话和微信,周二力向记者详细阐述了女儿接受权健治疗的经过。

在(权健创始人)束昱辉的办公室,他们告诉我这病完全可以治愈,几个月就能痊愈,就是这句话彻底打动了我。”周二力讲述,2012年,在他上媒体求助的节目播出后,一个自称权健公司北京大区经理的人找到了他,并把他带到了权健公司老板束昱辉的办公室,“给我介绍说,他们八千万买回来一个中药秘方可以治好我女儿的病。”

据周二力介绍,2012年12月起,他开始接受权健公司和束昱辉给女儿的治疗方案,并停止了化疗。女儿服用权健的药几个月后,不但没有效果,肿瘤标志物数值却持续上升。

“当时。周洋同病房也有几个孩子尝试了权健的药和治疗方案,有的孩子因为中药苦受不了那个味儿,中途放弃了,有的在接受权健治疗的同时还在接受西医的治疗,只有我们完全停止了医院的治疗,只吃权健的药……”说到这里,周二力语速慢了下来,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更让周二力没想到的是,到了2013年11月左右,网上出现大量他女儿的照片和文字资料,称接受权健治疗后获得痊愈。此后他曾多次找权健公司理论未果。

权健公司北京大区的经理就打来电话想要和我私了,‘给你多少钱你才能不往外说?50万?100万?1000万?’ 意思只要我开口,他们多少钱都能给。这笔钱在我看来是吓人的数字。但是我不想要钱,我只想要求他们删除,他们不睬。”周二力这么向澎湃新闻记者讲述当时的情景。

此后,周二力将权健公司告上法庭,但未获支持。

2015年4月,赤峰市松山区人民法院的判决显示,无法证实这些互联网上的侵权行为(虚假宣传周洋病情,使用周洋的肖像和姓名)出自权健公司官方,因此判决周二力败诉。

2015年12月,周洋去世。

周二力表示,女儿周洋的去世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痛苦,今年12月12日是女儿三周年忌日,他打算振作起来,重新诉诸法律,希望权健公司骗人的行迹能得以曝光,不会有更多的人被权健欺骗,不会有其他人因此失去生命。

不过,接下来究竟以何种名义发起新的诉讼,周二力还没有想好。

广强律师事务所网络犯罪辩护与研究中心秘书长周筱赟对澎湃新闻记者分析,民事诉讼中人身损害赔偿的追诉期只有两年,鉴于周洋已经去世三年,此时发起此类诉讼存在困难。他建议,周二力可以搜集证据,向工商部门举报权健集团虚假宣传,向卫生部门举报非法行医。可以尝试刑事自诉,但难度较大。

周筱赟也指出,此类案件存在较大的举证难度,因为很难证明服用权健产品和周洋死亡之间存在法律上的因果关系。

以下为澎湃新闻记者整理的周二力自述内容:

大概是在2012年10月,我女儿周洋的骶尾部恶性生殖细胞瘤经过了四次手术还未见好转。女儿的病走投无路,我实在没办法了,就联系了央视的星光大道节目寻求帮助,上节目不是图捐款,就是想找到治病的方法。

节目播出后,一个自称权健公司北京大区经理的人找到了我,说他们公司有治疗的方法。没多久,他把我带到了公司老板束昱辉的办公室,给我介绍说,他们八千万买回来一个中药秘方可以治好我女儿的病。

那时权健肿瘤医院还没有建起来,我第一次去权健公司的时候,看着那个地方那么豪华,却不太像一家医疗机构。我没有什么文化,所以也没有察觉到更多不对劲的地方,而且我想这么大的公司不至于做害人的事情。

在束昱辉的办公室,他们告诉我这病完全可以治愈,几个月就能痊愈,就是这句话彻底打动了我,听到这个我就想不了别的事,只要能治好我就愿意去试。压根没有想到去怀疑他们。你能理解吗,作为一个父亲,孩子是那样的情况,看到女儿背后一个大窟窿,孩子那么小每次化疗都痛不欲生,当时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2012年12月起,我开始接受权健公司和束昱辉给女儿的治疗方案。每次都是一位李姓的主任把我带到办公室,然后他去取药。给我女儿的药是一种150ml一袋的棕褐色液体,和平常见的熬好的中药没什么两样。一天两袋,一个月的花费是4000元,这个花费和在医院放疗化疗相比确实少了很多,而且我真的不忍心再看到女儿那么小遭受化疗的痛苦。

虽然是权健公司主动找到我提出要给女儿治病,但我也没想让他们给我免费,他们也没有说要给我免费。公司的一个负责人给我介绍了那个秘方之后,要求我支付一点药的成本费用,我认为这也是应该的。

我前后在权健拿药花了2万块左右,没有拿到过任何凭证。取药都没有收据,任何人过去拿药都不会给收据,我们在办公室交费开票,药剂室拿票取药,都是这样。

他们开的药包装上没有任何的说明介绍、认证准字,拿给我的时候都是已经熬好的汤剂,我曾经问过处方,对方说这是商业机密,保密,所以我至今不知道周洋喝的药里有什么。

当时周洋同病房也有几个孩子尝试了权健的药和治疗方案,有的孩子因为中药苦受不了那个味儿,中途放弃了,有的在接受权健治疗的同时还在接受西医的治疗,只有我们完全停止了医院的治疗,只吃权健的药……(说到这里周二力语速慢了下来,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2013年中,女儿服用权健的药几个月了,不但没有效果,肿瘤标志物数值却持续上升。我们出院的时候,她的肿瘤标志物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我就问权健公司的人怎么回事,公司回复我:时间还没到,继续吃。又过了一阵,周洋病情又继续恶化,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让我再去找束总,说他还有别的治疗方案。

谁想到到了2013年11月左右,我突然接到了很多电话和QQ上的咨询,都是来问我权健的药是怎么治好我女儿的病的。我很意外,当时女儿的病已经有恶化的迹象,是谁在说治好了。后来我上网一看,才发现到处都是我女儿的照片和文字资料,称接受权健治疗后获得痊愈。包括权健公司发放给各地经销商的内部资料里也有,我都保存了这些资料。

那个时候打来的电话太多了,让我不堪其扰,已经影响到我给女儿治病。我找权健公司的人理论,要求他们删除虚假的宣传,都遭到了拒绝。实在没办法我就想到了找媒体求助。当时我联系了大河网的记者,向他说明了我们家的遭遇。一些媒体也做了报道。

没多久,权健公司北京大区的经理就打来电话想要和我私了:“给你多少钱你才能不往外说?50万?100万?1000万?” 意思只要我开口,他们多少钱都能给。这笔钱在我看来是吓人的数字。但是我不想要钱,我只想要求他们删除,他们不睬,反而和我说:“你把手机号和QQ号换了,这事就过去了。”

关于打广告的事,权健公司一开始和我说,如果治好了你女儿的病,你要多给我们宣传宣传。我说没问题,只要能治好,我肯定去给你们广而告之,哪怕我当着13亿人民面前跪下来给你们磕头感谢。但是压根没治好,而且更严重了,你怎么能到处说是你们公司治好了呢?

又过了一阵,我就再也联系不上权健公司的人,他们就像失联了一样,再也不理会我的诉求。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想到了打官司。那个时候周洋还在世,病情复发恶化,我想让他们停止虚假宣传,就以侵害肖像权、隐私权的名义进行了起诉。

谁知道最终败诉了。2015年4月,赤峰市松山区人民法院判我们输了。原因是无法证实这些互联网上使用周洋的肖像和姓名的虚假宣传周洋出自权健公司。对于这起官司会输,我完全没有预料到。

判决书里采用的很多说法都违背了事实,是权健公司编造出来的。比如说我们免费接受了他们的治疗,说我向他们索要钱财,还有说周洋病情恶化的原因是接受大量媒体采访和饮食不当……这些都太离奇了。

判决下来后,周洋的病情到了最严重的阶段,作为一个父亲我当时已经顾不上继续用法律手段再去争取什么。我只想陪在女儿的身边。2015年12月12日,我失去了我的女儿。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这种痛苦让我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

丧子之痛再加上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这三年我过得浑浑噩噩。尽管没有再次诉诸法律和需求监管部门的帮助,但三年里我一直关注着权健这家公司,我注意到后来央视也曝光了权健的恶行,但这家公司居然到现在一点事情都没有。

今年12月12日,是周洋三周年纪念日,我想着应该要再做些什么了。我打算重新起诉,但以什么名义还没想好。我图什么,我什么也不图,我只要权健别再害人了。我的女儿已经不在了,我就希望不会有更多的人被权健欺骗,不会有其他人因此失去生命。

    责任编辑:孙扶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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