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作家君天的网文创作出发，观察无界时代文学的变与不变｜新批评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的序言中首次提出“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侯小强在这一理论的启发下，提出网络文学亦是一代之文学，为曾经被认定为通俗的类型文学在网络时代从形式、内容和技术更迭、运行规则的变化带来中国文学的格局之变找到了一条充足的理由。

信息技术革命改变了一切，也让文学在近二十年间有了传统与网络之分，近两年，文学界和评论界举办的几场活动均有无界概念的提出，让中国文学新世纪以来目不暇接的变化又诞生了新的概念。跨界、无界，就是一个文字游戏，飘在界限之上的繁华只是表象，界限之下的坚持与求变揭开的文学也好、评论也罢的道路之争才是本真。这让我想起了初识时的网文作家君天，二十余部作品，形式上不停地求新求变，骨子里坚守着为文之道的方寸之心。24年间，他用一本一本堆到眼前的书告诉外界，路就在脚下，什么样的思考都不如动手去写能让路更为清晰和明白。

写作发表平台转型的契机

君天最艰难的迷茫期来自2016年停刊的《最推理》杂志和所属公司的倒闭，所有作品与该公司的签约使他错过了IP热时更多作品的影视化。他从2013年开始在《最推理》连载长篇小说《踏雪者》，在此之前，他的《异现场调查科》《X现场调查科》系列等作品曾在《悬疑志》《悬疑世界》《漫客悬疑》等杂志连载，《异现场调查科》的影视版权已于2013年出售给乐视影业。糟糕的是，“从2013起，大陆已经有多种悬疑刊物或停刊（《悬疑志》《漫客悬疑》《惊叹号》《胆小鬼》等）或转为电子刊（《悬疑世界》），发表悬疑小说的实体平台正在整体萎缩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从百花齐放到百刊凋零，如今悬疑期刊市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几乎‘真空’的状态。”

发表平台的不断消失让闷头专事写作的君天开始认真回顾自己的创作历程，思考文学在网络时代发生巨大变革过程中的写作和写作者们。历经波折，2018年底两卷本的《踏雪者》单行本终于由长江出版社和漫娱图书出版，他在后记中这样感慨：“有朋友戏言说，2003年时，网络文学作者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在网络文学网站做连载的日更党，另一派是继续于实体杂志死守的杂志派。然而，在日更党功成名就的今天，杂志派已经几乎团灭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幻想小说的两大‘流派’也算是胜负已定。”

非常不幸，君天既写幻想小说又是杂志派，这个网络文学形成初期创建最早、影响力最大的文学网站榕树下“状元阁”的状元和最高等级“文曲星”的超白金大神，为此在很多年间不能释怀。君天错过的，不仅是出售版权收入的风口，也是网络技术迭新日更党收入高涨的时期。侯小强是少数网络作家收入从免费到过亿的见证人和运作者，有“中国IP第一人”之称，他在笔者对他的访谈《千帆阅尽，归来仍是少年》中这样回忆和总结这一历程：“网络文学其实有两次重大的变化，一个是由免费到收费，这个与起点中文网的几位创始人，包括陈天桥是有关系的。第二个就是web网站的出现。其实那次还没有让作家真正地富起来，真正的富起来是靠版权，大概在2010年之后，陈凯歌拍网络小说《搜索》，以及后来《鬼吹灯》的运作等等，都与我有很大的关系。这个之后，很多作家发现除了付费能赚到钱，版权也能赚到钱。”

跨越类型题材与现实主义题材

杂志派团灭的疼痛让君天经历了经济、肉体和精神上的多重挫伤。作为一名职业小说家，停止写作意味着打碎饭碗，短暂的休整后，他重回网络，此时的日更党的场域，早已迭代得让他这个最早一批的网络作家都很难适应。逼迫自己适应的过程中，君天同时在作协的倡导下开始触及现实主义题材，完成了革命历史题材的短篇小说《西摩路密码》、长篇纪实文学《不可忘却的纪念：上海工人三次武装 起义》，用一部又一部的连载自解与释放着心中的疑窦和苦闷。直到2021年10月，在万读小说网连载完长篇小说《兵器联盟碎裂三国》后，12月，他又开始在七猫平台连载《一卷封神》，用自己的第一本，也是截至目前唯一一部取材自当下的长篇小说来回答自己多年的疑惑。

《一卷封神》摒弃了君天作品中常见的穿越时空、纵横古今的人物汇聚，游戏人物试图主宰人类世界的科幻想象，用训练有素的功力显示出他驾驭现实题材的得心应手，比起动辄古今中外、上下千年、星际穿越的平行时空中自由穿梭与轻松切换的复杂，《一卷封神》6年跨度、20余年历史回顾的时间线并不算长。通读之后，与其说这是一部以网络作家为书写对象的现实题材小说，不如说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纪实之作，读过小说的人一看便知，其中虚构的主人公俞文磊、孟柯的师父乐宇，基本就是君天本人的写照，血神的原型是上海作协网络作协主席血红，宋强、那多、阿越、郭怒等众多作家则原名客串，文学网站原点中文网即起点中文网。由乐宇，我们得以感知杂志派团灭时君天的心情，那种时代巨变下的无奈、与命运抗争的坚毅和整饬好心态后的重新出发，将一个职业小说家和引领包容的良师形象塑造得有血有肉。

《一卷封神》不仅是中国新世纪之交以来，文学格局巨变之下网络作家从写手、码字工到作家身份被认可的见证，也是网络作家代际传承的典范，更是历代上海作家团结向上、开拓创新，屡屡引领中国文学潮流的一次文学式的书写，这里有两代网络作家的成长史，几代上海作家的代际传递。这里回顾了中国网络文学从无到有，从免费到收费，从自娱自乐到网文出海的发展历程，思考了文学在信息技术革命时代的呈现方式和作家们深处其中随波起伏的跌宕命运。

2022年底，鲁迅文学院学习期间，我与君天都在长篇小说组，恰逢他的长篇历史小说《钓鱼城1259璟鲤传》出版。这是一本与重庆出版社签约后撰写的实体书，以正史的框架，谍战的思路，群像的塑造，演义的笔法，首次正面描写南宋末年蒙古大汗蒙哥亲征灭宋途中驾崩于四川钓鱼城的一段史实。此前，金庸曾在《神雕侠侣》中演绎过这段历史，相对而言，君天的演绎更接近史实，每一层次的推进和人物的刻画都更接近那场改变中欧人民命运的大战气象，君天最擅长的动作打斗的描写天赋也在此战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挥洒。读罢，电影《指环王五军之战》、克莱儿·麦克福尔《摆渡人》、考琳·麦卡洛的《希腊众神：特洛伊之歌》等作品中的场景在我脑中浮现。毫不讳言地说，君天是描写近兵作战能燃烧出激情的高手。

《钓鱼城1259璟鲤传》是君天的第10部长篇小说。与此同时，他还日更着2022年6月开写的长篇科幻小说《废柴NPC要接管世界》。这是他从杂志派转向日更党后的第三部长篇，期间，君天码字的速度越来越快，强迫着人到中年的身体重新适应网站的节奏，即使中途经历父亲去世这样重大的哀恸与悲伤，都硬撑着精神没有断更。写完该作后，他筋疲力尽，但仍然在后记中表示，要向日更八千字的目标努力。日更党的世界不只是一个战场，更像是一座炼狱，能炼出来的都是真金白银的超级大神，得到的只有一身任谁也换不走的本事，还有一身写不动了的身体损耗。

对《钓鱼城1259璟鲤传》和《废柴NPC要接管世界》的阅读促使我思考，追溯网络文学这个概念形成的初期，君天这里，算是一代的起点。无论是非网络时代还是网络时代，站在金字塔尖的作家都是少数。君天是第一批通过文学网站成名的作家，作为首批加入上海作协和获得作家职称的网络文学作家，君天的成长印证的是上海作协勇立潮头，总是走在中国文学一路创新最前沿的先锋：首先吸纳网络写手加入作协，开创网络作家评审职称体系，给予网络作家的成长以通道。2008年，君天加入上海作协“文学百校行”活动，开启了从事创意写作授课的生涯。他用《有手就行，跟我学写作》给即将出版的创意写作讲义命名，将自己大量的阅读、观影和思考结合进自己的作品，从思路、方法、得失上，在教学相长的过程中，以实践带动思考，以思考形成理论，不仅完成了自己从感性的写作到自觉的写作的专业作家的成长，也完成了实践、理论和教育三栖全能成长，为中国文学在网络时代的繁荣，贡献了绵薄之力，践行并阐释了自己“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存在的意义”。

《废柴NPC要接管世界》的后记中，君天谈了关于《纵横》的一件后知后觉的事。因为《废柴NPC要接管世界》（后简称《废柴》）与18年前的《纵横》的思想基础一脉相承，即游戏中的NPC觉醒后会发生什么的预测和想象。NPC就是游戏中被设置为陪人类玩家玩耍的人物道具，人物道具可以在设计好的程序下与玩家互动。《纵横》和《废柴》就是NPC在反复陪玩的过程中有了意识，有了思想，还变得越来越聪明，想要摆脱游戏设定的命运，拥有自由的人生，最后团结起来反抗人类世界的故事。区别在于，《纵横》的主人公是人类玩家，《废柴》的主人公是NPC，同样的主题，隔了18年，君天用两个视角完善了自己对人工智能的理解与表达。

没有哪个时代的作家能比这个时代的作家数量更庞大，也没有哪个时代的作家会同时活在古代、前现代、现代、当代与后现代。二十多年间，君天经历了纸媒与网络的选择、严肃与类型的冲突、现实和历史的融合、武侠与悬疑的转向、悬疑与科幻的结合，真正走在职业小说家的道路上后，文学追求和以文谋生之间也拉锯出了一种不得不屈服的疼痛。无论主动还是被动，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转型中完成着跨界，无论哪种题材，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刻骨悲悯的情怀，不过是为了讲好一个故事，表达出一个写作者对世界、人类、生命的认知，他用24年的创作经验得出的结论是：小说应该是一个融合的世界。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摄图网

原标题：《从作家君天的网文创作出发，观察无界时代文学的变与不变｜新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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