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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不稳定”的女人到底有多美

2024-06-11 13:4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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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发疯”成了热词,不管是发疯文学还是倡导大家该发疯时就发疯,都能三不五时上个热搜。我本来还有点看不懂,最近追《墨雨云间》,感觉是——嗯,对的。人是不能情绪太稳定,“情绪不稳定”的女人也许更美......

追这剧属于“闻风而动”,有一个关键点特别打动我:全民解压神器。

我花了几天功夫追平了,确实非常爽!非常解压!

一方面剧情的环环相扣,紧凑而激烈,另一方面,观剧的过程我还有个奇妙的发现,原来光是美也可以解压。

首先画面美。这部戏并非精准定位某一个朝代,唐宋风韵也有,五代美学也有,有些造型看起来还有点现代感......但不同元素却彼此结合却并不突兀,视觉观感上竟然还挺合理。

▲看了一下导演栏,哦!难怪了,原来是《太子妃升职记》的导演侣皓吉吉。怪不得总感觉鼓风机的效果无处不在......

更美的是人,一边看一边很想像贾宝玉那样问老天:你到底有多少钟灵毓秀,生出这么多如花似玉的人儿。

我以为我对杨超越的好看已经了然于心,谁想杨超越在这部剧里,又更好看了。

她下线时,我心想不会吧,这么美的妹妹,不应该多陪我们一段时光吗?

她身边的那个丫鬟桐儿也是明眸流转,行止如云的起落,清澈天然。

应该说,但凡出场的,没有一个不好看的,单为了养眼也值了。

▲骄纵的世家女、爱打抱不平的豪气女学生、风月场里的舞姬、大 BOSS 长公主、憋着坏的继母......无论正派反派都妆造精美鲜明,每个人都悦目且耐看。

但人物之美,又不限于那种常规之美。更触动我的,是几乎每个女性角色脸上的那种或清晰或轻微的破碎感,燃烧或是潜伏着的疯狂,可以说,情绪都相当的不稳定。

史册记载的女人,情绪都太稳定,社会要求女性怨而不怒,她们只能在各种故事里无声无息地被掩埋。在这部剧里,我看到她们被复活了,她们表示自己没有那么逆来顺受,也很想发疯。

在凛冽世间,情绪稳定地被吃掉,是羞耻之事。去发疯,去对抗,同时也去成长,也许是我们对自己应尽的义务。

这个剧里呈现了各种各样不平静不稳定乃至有点疯狂的女人。

第一个就是女主角薛芳菲,这是吴谨言自《延禧攻略》里的魏璎珞之后最为人瞩目的角色。

诚实说,魏璎珞多少有点像个重生之人,每一步都踩在点子上,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顺顺当当地成为人生赢家。

编剧的金手指似乎为她开得大了点,太幸运的人,其实没那么可爱。

数年之后,吴谨言的眼神变得丰富了,飞扬之下,有了痛楚的底色。这与她扮演的薛芳菲严丝合缝,她一出场就是个“被埋葬”的女人。

薛芳菲的故事说来有点俗套,丈夫被惹不起的女人看中,她必须被抹去存在。差不多就像《大明宫词》里的慧娘,《琵琶记》里的赵五娘。

不同者是,慧娘毫无怨尤,对丈夫薛绍说:“兴许她梦见过你,就把魂交给了你。她可是皇后的公主啊!天底下最骄傲、最美丽的公主,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天,这未免也太“高风亮节”了,莫非这就是“幸福着你的幸福”?慧娘至死相信爱情,要薛绍好好活下去:“我们要长相守,不是肌肤厮磨,你心里有我,我们心永远在一起。这就是我们的爱情。”

赵五娘呢,运气好一点,遇到好人了。丈夫的新人、宰相之女牛小姐贤良淑德,决定二女侍一夫,于是问题解决了,三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能现在的观众不太接受,但王宝钏守寒窑十八年不也就得这么个结果吗?她再见薛平贵是有点生气,气的不是薛平贵另娶,而是他怀疑自己的忠诚。她情绪稳定地跟他生活了十八天,然后知趣地死掉了。

张爱玲说:“《红鬃烈马》无微不至地描写了男性的自私……可是薛平贵虽对女人不甚体谅,依旧被写成一个好人。”

但在《墨雨云间》里,故事就没法讲得这么顺滑了。首先男的就不是无辜的小白兔,薛芳菲的丈夫沈玉容的欲念与恐惧被展示得很清晰,甚至就是他要亲手活埋女主,与他的家人将她陷害和污名化。

薛芳菲也没那么任人宰割,男人以为她已经被埋葬之后,她在土里伸出一只满是污泥的手臂。哼,你以为老娘这辈子完了,老娘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她的那些不稳定的情绪,比如愤怒仇恨,恰恰能给她加持,引领着她,一步步走完这条不好走的路。

他们希望被伤害的女性没情绪,大概就是知道“情绪”是有威力的吧。

▲微博上看到有网友对吴谨言演复仇之女角色的评价相当有意思,吴谨言看起来就是“不会背叛观众”的人,虽然瘦削却一点不柔弱,眼角永远是红的,精神里淬了恨,再长的岁月也磨不平棱角。只要还能为姐姐妹妹烧纸一天,有仇的人就不会好过。

之后薛芳菲被姜梨所救。姜梨这个角色也很特别,乍一看是那种“被继母迫害的女孩子”的故事,例如灰姑娘、白雪公主等等。在这种故事里,继母是坏人,父亲被巧妙地脱责了。

▲真正的姜梨在戏里只能说短暂出现了一下,但这个纯白如圣女的女孩却宛如整部剧的“精神领袖”。

但是《墨雨云间》屡次直指姜梨的父亲江相国,是他黑白不分,仅凭姜梨继母季淑然一面之词,就认定姜梨是那个弑母杀弟者,将她送到暗无天日的贞女堂,十年不曾探望。

王宝钏她爹不也是这样吗,只因女儿不按他的安排生活,十八年不问她死活。在这样的父权阴影里长大,难怪王宝钏会孤注一掷地奔向薛仁贵。

这大概也是看《墨雨云间》的一个妙处,它能挖掘出隐秘的人性,让你触类旁通地懂得历史上的那些经典人物怪异做法的合理之处。

姜梨说,她恨姜家每一个人。她近乎透明的面容上,浮动着强烈的恨意。她告诉薛芳菲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看到所恨的人陷入万丈深渊。

曾经只有李莫愁那样的女魔头才这样疯,美丽的小女孩只能像天使,只负责让世界充满爱,人畜无害的白雪公主就没恨过她爹。

但在《墨雨云间》里,姜梨的恨一点都不违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懂得恨,她的爱才更有质感,也更可信。

若恨不自由,则爱无意义。

可贵的是,即便是“女魔头”,这部剧也没有把她们当成工具人,一视同仁,展现了她们的疯狂之“美”。

就说这部剧目前最大的女反派,那个法力无边的婉宁公主,她突破了“公主”给世间的刻板印象,一出场就是个“疯批美人”。

在此前类似故事里,各类公主或是富家千金,无不是恋爱脑,对男人爱得痴狂。而这位婉宁公主无意于此,她面对沈玉容,像是猫捉老鼠,更多的是戏谑与玩弄。

她讨厌他白衣无尘的样子,想看看他的洁净外衣下面的“小”,逼他弄死妻子,反过来又嘲笑他是个杀人犯,还动不动就叫他跪下。

▲虽然我觉得沈玉容这人不咋地,但也很想说,这什么仇什么怨?还带用这么欺负人的方式消愁解闷的?

但是婉宁公主一句话透露出她“发疯”的缘由和底气:“当年是我出使为质,换得大燕安宁。”天知道她那一段人生里经历了什么,社稷江山要靠一个女人的性命荣辱保全,她当然有资本发疯。

其实历史上类似于婉宁公主这种际遇的并不少,有多少女子被送去和亲,或者只是当成一份礼物。后世为她们叹惋不平,但那有什么用?她们本人就那样寂静地死去了,即便有满腔幽愤,更与何人说?

这大概就是婉宁公主发疯的可理解之处,她不但讨厌沈玉容的白衣无尘,还讨厌所谓的官政清明,她讨厌这世界明明藏污纳垢,偏要假装体面堂皇。

她的疯与坏里暗藏一种“我偏要把这潭水搅浑”的意味,类似于《红楼梦》里尤三姐最初的放荡形骸,要用一己之力撕下这世界的画皮。

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对不起你你就冲谁来好了,婉宁公主错在伤及无辜。

总有些女人把对男人的恨施于同性身上,像唐传奇里的霍小玉,被负心人变成疯女人后发出这样的诅咒:“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到底还是弱了点。

▲值得说一句的是,李梦演婉宁公主,真是太得心应手。她发起疯来是真可恨,但她一笑,又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单纯。想到每个女疯子都不过是天真少女看透了世事而又无力抵抗,一时不知道到底该怪谁。

难得的是,姜梨的继母季淑然也没有被完全被脸谱化。看她污蔑陷害姜梨,确实恨得牙根子直痒痒,但许多时候,你又能看出,她的“坏”,可能因为她在那个男性主导的社会里乏力所致。

她丈夫身居要职,她父亲总是叮嘱她要为娘家出力,她因此需要取得在夫家的绝对掌控权。她对丈夫婆婆照顾得妥妥帖帖,同时拔除每一个可能会挡她道的人。

▲大到家中钱财进账,小到丈夫婆婆暖脾胃汤,她都要管。

她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赵姨娘,以前看只觉得赵姨娘讨厌,这几年再看,看到的是赵姨娘为娘家煞费苦心又冲锋陷阵。

她在探春面前发疯,也是为了帮娘家多讨一点好处。这些在父权与夫权的夹缝中被异化的角色,固然本身自有问题,但她们变成那样的“疯子”,也不能全怪她。

季淑然这个角色是陈乔恩演的,但看的时候并没有“天哪,陈乔恩也演中年母亲”了的震撼。

可能因为这个角色本身够丰富,不是那种脸谱化的继母,其佛口蛇心也更多是为自己谋取立身之本。这需要高超的演技与魅力,陈乔恩显然扛住了这个挑战。

▲剧里陈乔恩把季淑然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拿捏得真挺到位的。一张看起来“很善良”的脸演一个很不善良的角色还能让观众信服真心不容易。

看这部剧,看到的是一个“复仇”群像,不只是向剧中反派的复仇,还是向要女性沉默的文化的复仇。

这也是时代的趋势,许多年前我看《简·爱》,为简·爱和罗切斯特的爱情感动到不行,时至今日,可能更多人想听的,是“阁楼上疯女人”的声音。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罗切斯特也用“淫荡”这个词来形容她,不是,你逢场作戏还弄了个不想承认的私生女出来就是“风流”,人家到底干啥了就“淫荡”了?真的可以这么双标吗?

这部剧,就是给所有被损害被污名化的“疯女人”说话的机会,让她们说出自己的故事。而所谓“发疯”的本质是“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把你们定的规则拿远点,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方式活着。

也许,所谓的“疯子”,才是正常人。难怪发疯文学、发疯文化这么流行。

另外,薛芳菲复仇的方式也有点“疯”。通常影视剧里女性复仇还是要靠男人,靠得到男人的爱,但这次薛芳菲居然要参加男女结对的会试,是不是太离谱?

但再想想,咱们的戏剧传说里,就有女扮男装去赶考的故事啊。像《女驸马》。只不过《女驸马》里冯素珍去赶考,是为了爱情:“为救李郎我离家园,未料皇榜中状元。”我印象中有个版本最后的结果是女的把辛苦取得的成绩与地位送给了男人。

女人可以为了救男人去赶考,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救自己参加会试呢?薛芳菲结对参加会试的过程也真的能用“疯”来形容。

为了取得更大赢面,她费尽心机,吃透苦头,一次次铤而走险,拼尽全力要在这个世界为自己赢一席之地。看得我手心都攥出指甲印了。

这种形象的确不够优裕从容,但我得说,能将命运攥在自己手里,为自己“疯”一把很过瘾。

像“人民文娱”所言:“这类主题的故事尽管以情绪化和戏剧性吸引读者,但最重要的还是深度的立意和制作——真正让观众‘爽’的并非一招一式,而是人的成长、美的呈现,以及当代价值的嫁接。”

所以《墨雨云间》最了不起的美,是成长之美,成长常常伴随着颠覆,它颠覆了旧时代对女性的束缚,颠覆了既有的自我。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在所有的爽里,成长也许是最爽的一件事。

作者: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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