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相·读诗丨男人和他们悲哀的浪漫主义，不能用来洗盘子

【编者按】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1939.11.18—）被称为“加拿大文学女王”，她是国际女权运动在文学领域的重要代表人物，也是近年来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之一。阿特伍德出生于渥太华，从1956年开始写作，其创作横跨小说、诗歌、文学评论众多领域，迄今已在全球35个国家出版。1985年，幻想小说《使女的故事》令她一举成名，获英国文坛最高荣誉布克奖提名，成为20世纪最经典的幻想小说之一。她曾四次提名英国布克奖，2000年终于以小说《盲刺客》摘得这一桂冠。

其实阿特伍德是以诗人身份登上文坛的。从19岁开始，阿特伍德就发表了第一首诗作，至今已出版十几部诗集。阿特伍德的父亲是位昆虫学家，她童年春天居于林区，冬天返回城市，这使她成为环境保护主义者，“荒野”这一意象始终出现在她的作品中。

她被定义为女性主义小说家，性别、宗教、神话等诸多主题常常穿插浮现于她的作品。她重述神话，将女性经验放置于叙述的中心。日常万物纷至沓来，皆可入诗。她将生活的经验拔高到哲学的程度，其诗行中，女性的细腻与犀利的洞察力并行不悖。

周末读诗第69期，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诗歌特辑。（译者马永波）

本文配图均选自剧集《使女的故事》

飞进你自己的身体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你的肺充满，扩张，

粉红血液的翅膀，你的骨头

空出自己，成了空洞。

在你吸气时你将气球一样升起

你的心脏太轻太大，

跳跃着纯粹的快乐，纯粹的氦。

太阳白色的风吹透你，

你上面什么都没有，

你现在把地球看做一个卵形的宝石，

灿烂，爱的海蓝色。

你只有在梦中才能做到这点。

醒来，你的心脏是一个晃动的拳头，

厚厚的灰尘堵住你呼吸的空气；

太阳是一块灼热的铜一直在压迫

你颅骨粉红的外皮。

那总是在炮声之前的一刹那。

你一遍遍试图起来可你不能。

一次拜访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消失的是日子

当你能在水上行走。

当你能够行走。

日子消失。

只有一个日子留下，

那个有你的日子。

记忆不是朋友。

它只能告诉你

你不再拥有什么：

你能使用的左手，

走路的两只脚。

所有大脑的诡计。

喂，喂。

那仍在工作的一只手

抓紧，不要放手。

那不是火车。

没有蟋蟀。

不要惊慌。

我们来谈谈斧子，

哪种好些，

木头的多个名字。

房子，船，帐篷

就是这样造的。

没用；工具箱

拒绝展示它的动词；

锉，刨子，锥子，

恢复成阴沉的金属。

你认识吗？我说。

有熟悉的吗？

是的，你说。床。

最好是观察

流过地板的急流

它由阳光组成，

树林由阴影组成；

最好是观察壁炉

它现在是一片海滩。

罗曼蒂克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男人和他们悲哀的浪漫主义

不能用来洗盘子——

那是自由，寒冷的壁炉中

破碎的酒杯。

女人洗内裤，那是件杂务。

男人洗内裤，却是极大的痛苦。

怎样的震颤，湿袜子在晾衣绳上拍动，

怎样的迷失，孤单在孤儿般的风中……

她珍视着那悲哀，

吩咐他躺在草丛，

用一根手指依次合上他的双眼，

像疗伤的药膏使用她的身体。

你这可怜的东西，澳大利亚人女人

当他抱着我们的宝贝——

仿佛我强迫他这么做，

仿佛我当着他的面穿上了高跟鞋。

可是，每一次

是谁被接受？

我们，和我们空空的手，

挨饿的护士的手。

我们想看到的是他们皮肤上的弹孔，

伤疤，以及触摸它们的机会。

在尘世的夜里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在尘世的夜里，你独自游荡在

你的屋子里。时间是两点半。

所有人都抛弃了你，

或许这是你编造的故事；

你记得十六岁起，

每当其他人去了什么地方，欢度时光时，

或者你是这么推测的，

你就必须照顾婴儿。

你挖了一大勺香草冰淇淋

把杯子倒满了葡萄汁

和干姜水，放上格伦·米勒

在他大乐队的声响中，

点燃一枝烟，把烟雾吹向烟囱，

哭了一会儿，因为你没有去跳舞，

然后你独自跳舞，你的嘴一圈紫色。

现在，四十年后，事物已经改变，

现在煮的是小利马豆。

保留一个隐秘的缺点是必要的。

这一切是因为忘记了在规定时间

吃饭。你小心地炖着豆子，

排干水，加上奶油和胡椒，

然后在楼梯上慢慢溜达，

用手指把豆子从碗里挖出来，

大声地自言自语。

如果知道答案你会吃惊，

可那部分将会迟到。

你说，在词语之间有着如此的

寂静。你说，感觉上帝的缺席

和感觉上帝的存在

实际上是同样的事情，

仅仅是颠倒了。

你说，我的白衣服太多了。

你开始哼曲子。

几百年以前

这可能是神秘主义

或者异端邪说。现在不是了。

外面有汽笛声响起。

有人被碾了过去。

世纪坚定地缓缓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