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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丨人生,可能是对称的
下乡采访,路过老家,临时决定晚餐后回去一趟。走进母亲的房间,在床头呼唤两声,母亲慢慢睁开眼睛,看出我的面孔,突然哭出声来:“乖乖,我的好乖乖,你家来了……”
毕业留城工作之后,有时离家日子多了,母亲见我回来,常常会暗自掩面而泣,或是悄悄抹泪,被我撞见几回。不过,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夸张、无忌。
老母亲哭泣的样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小的时候,我也曾像母亲这般“脆弱”。父母出了远门,一天不回来,就老惦着他(她),好像丢了什么似的。直至熟悉的身影走近,心里那个疙瘩才松开。当时,姐姐与我,有没有撒娇或者哇哇大哭,不记得了。但我看过今天不少孩子(留守儿童)泪流满面的视频,他们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来父母回家,情绪失控的那一刻,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老母亲跨入九十岁的门槛之后,腿脚越来越不利索,走路有时简直是在挪,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可是,她闲不住,一会儿到厨房里看看,一会儿去田边地头看看。几次跌倒,几次挣扎着爬起来。最近一次跌倒,老母亲不再能起床。姐姐、妹妹全天候守在床边。母亲第一次穿起了成人纸尿裤。姐姐一天几次观察动静,像母亲当年照顾我们一样照顾着。
人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可能是对称的,很像一条抛物线。这种对称,也是亲子之间的一种代际传承。人生两极,到处充满了这神奇的对称……
小的时候,我常有小病小痛折磨。一次,肚子疼得厉害,父亲急匆匆地用自行车驮我到镇上的医院诊治。母亲不会骑车,便三步并作两步,神色慌张地往医院方向奔跑……服药后,我立马又神气活现。母亲说,看到我在自行车后座上摇头晃脑,她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长大之后,父母双亲年迈体弱多病,我的心也时时揪着,总是担心老家来电话或是有口信捎来他们病痛的消息。一听到他们病倒在床,我常常急得手忙脚乱。去医院抓药,上街买水果,直等回到家里,看到他们淡定的表情,心里才稍稍缓了口气。
小的时候,我常常穿着父辈淘汰下来的衣服,或是戴着他们的旧帽子,尽管显宽大,却很开心,仿佛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成家后,我和爱人有时又将穿旧了的衣服“转让”给他们。衣服虽然旧了点,可毕竟是新式样, 父母穿了也挺惬意,好像他们又回到了从前,年轻了许多。
而今,我又和许多父母一样,乐滋滋地穿上了儿子的衣服、鞋子,乃至用上了他的裤带——别人以为我们很节约,其实,我只是有些怀旧。
小的时候,我们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父母都会省给我们吃,让我们先吃,哪怕是一块月饼、几只橘子,只恨没有钱能让我们吃个新奇、吃个痛快。
现在,父母老了,想吃白酒,一买一箱,想吃水果,一买一筐,直至厌了、腻了。90多岁的母亲突然想吃糯米糕,姐姐立即去加工米粉,回家自己做,健康,放心。时代不同了,条件不一样,爱心没变样。
人在中年,寂寞有时或许会成为事业的“催化剂”。但人之初对于孤独和寂寞的本能害怕,并没有完全消失。人近黄昏,也最需要有人相伴,凄凉的晚景可能比疾病更容易催人心力衰竭。
人的前半生总是在向往后半生,渴望长大,渴望成熟,渴望收获;人的后半生总在回望前半生,难忘年轻,难忘成功,难忘爱情……
我留意过儿子及很多别人家的孩子,惊喜于他们是“套话粉碎机”,经常迸发出大人所不及的童言妙语;老母亲跨入九十岁门槛之后,我也突然发现,大字不识一个的她,有时说话一样的智慧闪光,“姜还是老的辣”。
年轻时,嫌弃父母啰嗦、烦人。年长后,常被子女吐槽:啰嗦、烦人。
人在自己的哭声中赤条条降临人世,又在别人的哭声中不带半根草离去……
80后同事见我着迷于琢磨人生的对称问题,道出一段亲身感受:小时候,看到电影、电视剧里的孤儿故事,特别害怕自己的父母某一天也会突然离开人世。人到中年,每次体检都有点担心自己有病,不是害怕自己病痛,而是担心孩子从此失去亲人。
假如人生分上半场和下半场,两个半场里,人们的遭遇和经历,心情或心态,可能呈现某种方式的对称,与父母对称,也是与自己对称。对称的人生,也可以视为人生的“另一次”或曰“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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