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和：七十自寿杂咏七首

陈思和教授

之一 复兴公园

思南公馆旧时邻，法国梧桐草绿茵。

博浪少年徒幻灭，下邳智者点迷津。

须离血地寻新路，几脉香烟继火薪。

离祖命中多转益，根子长在宝麒麟。

【自注】 少年时期我一度待业，因无聊，在复兴公园学拳，遇一叶姓朋友，为我卜卦算命，说我须离祖血地，承几脉香火，似乎指出了我以后学术与精神发展的道路。

之二 卢湾区图书馆

野火荒山无寸草，鸿英遗籍在卢湾。

蹉跎岁月求文字，至暗时间梦凤鸾。

自毁鲦濠惭少作，吟诗宗禹度关山。

书评最是心仪事，起步人生学办刊。

【自注】 鸿英图书馆系黄炎培先生所创，藏书甚丰，五十年代初被合并，一部分图书期刊入卢湾区图书馆收藏。我七十年代中期在卢湾区图书馆参加书评小组，学习写书评、办刊物、读古籍，开始走上学文学的道路。诗中“鲦濠”是我初学旧体诗时自编的集子，后识其浅薄，自毁。“宗禹”是指我曾经拜江阴黄汉栋先生为师，学习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诗歌、撰写刘禹锡的评传，我学诗是从学刘禹锡开始的。

之三 复旦大学

癫张狂素新毛体，名校龙蛇溯远长。

望道千难经苦旅，步青一悟顿飞黄。

植芳雨露承胡鲁，修水涓流泽蒋章。

独立精神撑大业，自由思想用无疆。

【自注】 一九七八年四月四日，我接到复旦大学发出的第二批录取通知书，几天后我去中文系报到，第一次站在校门口，仰望着“复旦大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怦然心动，似乎冥冥中意识到，这将是我安身立命之地。诗中提到陈望道、苏步青、贾植芳、蒋天枢、章培恒等复旦名师，除了贾先生外，都没有直接给我上过课，但无论亲疏，他们的人格力量，在我的精神成长中有过很大影响。

之四 李辉

楚璧隋珠美少年，青春勃发舞翩跹。

三年共读探无治，一世同行堪比肩。

论稿巴金初试笔，文丛火凤奉前贤。

李辉与我遵师诲，黑水白山眺紫烟。

【自注】 李辉与我，大学同窗，我们一起研究现代作家巴金。毕业后我留校任教，李辉从事新闻媒体工作，撰写大量报告文学和人物传记。我们合作出版了第一部论文集《巴金论稿》，携手主编“火凤凰文库”。诗中“黑水白山”指甘肃张掖，贾植芳先生藏书捐赠张掖河西学院，我们在那里开展了一系列纪念先生的活动。先生为我们树立了人格榜样：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之五 王晓明

书坊邂逅缘前定，万寿行宫意气昂。

身在广场崇批判，庙廊文史待商量。

九三潮涌须礁石，四十路旋经曲觞。

君子之交如淡水，犹能携手战玄黄。

【自注】 我与王晓明最初相识在淮海中路新华书店，一九八五年万寿寺会议后携手合作，一起研究“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主办“重写文学史”专栏、提倡“人文精神寻思”、主编“火凤凰新批评文丛”等，都在自觉履行一个知识分子的使命。

之六 事功

复旦中文尊十老，卿云邺架百年长。

儒林傲骨朱东润，学界狷狂照隅堂。

执掌杏坛旗祭酒，书藏秘阁墨存香。

秉承遗教烹鲜小，二十年辛鬓已霜。

【自注】 新世纪起，我担任十二年中文系系主任，继而担任八年图书馆馆长，以求在事功上回报复旦的栽培。朱东润先生曾担纲中文系主任，郭绍虞先生曾任图书馆馆长，他们都是我的前辈，为我树立了人生榜样。

之七 登高

曾忆壮游登泰岳，行程十里九迢迢。

朱颜晚霞添俊逸，青丝云雾更妖娆。

凌空子美微天下，伏地冯唐别舜尧。

岗位民间安立命，老翁就此不参朝。

【自注】 人生七十古来稀。二零二四年元月二十八日，我整七十岁，将按有关规定办理退休手续。但在学术事业上，依然会登高望远、攀登不息。

今日荐读

《欧美诗歌与动物伦理》陈思和 王德威 主编，杜怡顺 编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24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