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九十年代,因为考研,我的人生轨迹改变了
文/鱼丽
回忆宛若潮水,过去的影像始终潮涨潮落,不断地侵袭着现在。因为一次考研,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所以对上世纪90年代的考研大军,我记忆犹新,也有深深怀旧的情绪在内。
那时的研究生还比较吃香,硕士毕业,单位有提供分房等福利。社会上对研究生也比较崇拜,谁家有一位硕士或博士,说话间的语气都带炫耀的。所以,社会上慢慢发酵了考研热,尽管有些不理性,但也在所难免。
1997年夏在复旦大学校门口
但是,我总觉得自己内心,有种清醒突兀的意识,并不甘心就此平淡。终于有一天,我大声宣布自己要考研了。这一决定让母亲大吃一惊,因为她已经暗地里在忙着为我张罗对象了。
虽然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师专毕业,可当时自己的眼界很高,没有几家学校能入眼,考研的目标只锁定北大和复旦。可惜北大要求本科,还要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过论文。这两道门槛把我的路堵死了。左思右想,就想报复旦。复旦古典文学专业考试比较简单,五门课,除了英语和政治要统考,还有三门专业课,其中有一门是写作,只要写一篇文章。这全凭平常的积累,不用花太多的精力去复习专业知识。我看中了这一点,算是有点投机取巧。又认识一位在复旦读双学位的淮北学子,他得知我考研,也不断来信鼓励,使我终于下定决心选择复旦。
爸爸得知我考复旦,非常高兴,也很支持。他因为家族背景,年轻的时候,在上海工作过,对那很有感情。他说,如果我考上了,他一定陪我来上海看看。可也有打击我的,有位女生得知我想考研,跑到我家来,先给我泼了一头冷水:想考研究生,不脱几层皮可别想考上。我听了灰头土脸的,觉得自己可能真不是那块材料。手上也没有什么复习书。那时候没有电脑、网络、手机,家里甚至还没有装上电话,一切通讯都是靠写信。打个电话,还要到单位。考研的资料书,有时看见报上登载有图书信息,就汇款过去买;有时是跑市里的几家不多的书店,看见有合适的,与考研有关的,就全买着;有时是问同学借,反正能想到的招数全都使上了。
我还报了一个考研辅导班。吃过晚饭,从家住的淮南一中的东门出来,斜穿过对面的一条马路,就进入淮南矿院的校门,沿着校园里的主干道,一直往里走,来到一所教学楼前,考研辅导班就设在这儿。那时,刚毕业的一帮大学生,淮南师专的,联大的,矿院的,加上一些在校的大四生,大家都轰轰烈烈的去考研,把这当成自己的人生大事。来考研的,尤其男生,我将他们分成三类:一类是誓不考上绝不罢休,拼死一战的;一类是可有可无,单纯觉得生活乏味,想改变一下现状的;还有一类,借考研为名,想结识女朋友,谈谈恋爱的。
考研复习过程中,会结识一些考友。记得有一位男生,高考时父亲病重导致考场发挥失常只上了个大专,而且是在省城合肥。毕业后,被分到西部的矿区。当时的矿区,经济效益一直不好,很多人都往外跑,他也不安心,三天两头请假,往东部市区跑,忙调动,忙生意,忙考研,做了好几手准备,想改变生活的轨迹。他经过生活的锤炼,人又很是精明,不愿意死啃书本。所以常常看不起另外一个疯狂学习的考生。那位考生的学习方法是:晚上,吃过晚饭,先复习专业课两个小时,背一个小时政治,然后就睡觉,睡够四个钟头,凌晨三点再起床,开始狂看英语,到六点钟,再休息一个小时,然后起床,去工作。
我当时只是父母身边的一朵小花。长在温室里,太久了,就觉得腻,想通过考研出远门看看。只是,下决心的时候有些壮烈,但真施行起来,又有些儿像玩。辅导班是在晚上,忙了一天,再来听课,大家不免有些精神不振,尤其在日光灯的嗡嗡照耀下,有时,会让我处于一种走神的状态,总要犯困。但在老师严厉的目光下,我只得强打精神。
我认识的一帮女生,形成了一道考研风景——大家年龄相当,心气儿也高,谁都不让着谁的,有点百花争艳的感觉。但每个人的实际情况却又不同:齐华,人住在西部矿区,却每周都跑到东部市区来听课,说是这里老师的水平高,晚上就借住在亲戚家里,第二天一早再赶回去;江梅,是因为失恋,寄居在姑母家,已经辞了职,一门心思地复习迎考,其实是为了疗伤;吴莲,原是淮南联大的一朵校花,后来去了一家公司做文秘,为人高调而虚荣,觉得大家都考了,而自己向来是高人一头的,到处显摆——哎呀,我妈妈已经和我舅舅说了,等我考上博士,她要好好地请一次客呢!现在想想,都是些没有深度的话——年轻时,常常不懂得迂回,只深情地表现自己。
考研辅导班,其实是一个出口,让人际关系从简洁过渡到圆润——既与一些老同学、熟人辗转回顾旧日信息,又与新的考研同学描摹勾勒未来蓝图。
我和一位叫文琳的女生走得近一些。她为人低调,小我一岁,是西部一所小学的老师,家境不错,性情散淡,考研也是受在南京大学念书的弟弟再三鼓动。我们俩混在一起,简直不像是考研,只是找个理由好重温一遍校园里的好时光。那段时间,我们两人特别要好,复习资料只要一到手,必定互相借着看;一有考研新信息,两人便相互着交流。复习累了,会相约去饭馆放松一下——那时,是艳阳天也好,阴雨日也佳,虽不全是笑语熙熙,但却总有可乐之处。
得知我要考研,在当时的工作学校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有的老师不屑一顾,认为我是自砸铁饭碗;有的老师却支持我。有一位教物理的老师,得知我第一年没考上,就悄悄告诉我,如果想考研究生,必须先和导师联系。他的建议让我内心一动。于是去查复旦的老师情况,却没有一个认识的。看见了刘季高老先生的大名,也没多想,就写了一封情辞意切的信寄了过去,压根没想会有回信。谁知当时已经83岁的刘季高老先生,竟然回信了,还将我的资料转给当时复旦系主任陈允吉老师。直到考上复旦,我才知道,刘季高老师曾经是古典文学教研室中最年轻的教授,也是执教时间最久的教授,还是享年最长的教授。我和陈允吉老师一直保持联系,直到现在。陈允吉老师也非常热心,考完后,还特地写信将分数告诉我;我没考上,还鼓励我,继续再考。陈老师还把他的学生,现在复旦大学中文系系主任陈引驰老师介绍给我,让我与他通信。陈引驰老师为人非常好,他的父亲是华师大的著名教授陈谦豫先生。他给我写了好几封信,鼓励我,成绩下来之后,也及时通知我。考研过程中,还有当时在华东师范大学任教的韩可胜老师,也给予我极大的帮助。他同陈引驰老师的关系非常要好。他当时来淮南上函授课,我和同学在课后去拜访他,他很热情,留了地址与电话,欢迎我们去上海找他,说可以带我去拜见陈引驰老师。
1999年硕士论文答辩结束后与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在一起。左起:作者、蒋凡、李祥年、陈允吉、汪耀明
我家住在淮南一中校内,校门口正是市教育局的办公所在地。有一些同学来报名,买资料,查分数,因为离我家最近,都会到我这里来玩。有时是借一本书;有时咨询一些专业问题;有时交流一下最新考研动向……原本枯燥的考研生活,竟然变得略有些生动,但也仅此而已。
考研的难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晓;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样人事繁忙的日子里,能静下心来去认真的做这么一件事,没有让青春的光阴虚度,实在是难得的。这样乱忙了一通,大家辛苦考研,十有九不中,却也个个有了归宿——齐华去了湖州应聘中学教师;梅子的姑母,给她介绍了个条件不错的对象,就嫁人了;吴莲虽心不甘,情不愿,但也表现出另一番沉静端然,和男朋友去深圳打工;文琳没有考上,但仍兴兴头头的,说自己反正还小,准备再考。她说话轻软柔薄,看不出一点失望,或许当时她别有一番心境,也未可知。
偏偏我呢,对考研一事,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呢,却就考中了。其实,我前后考了三次。第一年只当是报着玩,既没当真,也没怎么复习,但刚从学校毕业,所以专业课成绩还不错,只是英语的分数差了一点。第二年重视起来,还专门报了补习班,但结果适得其反,反而考砸了,可能因当时忙着谈恋爱,考试不免要受影响,总成绩还不如第一年理想。第三年,遇到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父亲去世,其实也是影响复习的。谁知这一年,倒是挺顺利,考分不错。只是遗憾与惋惜的是,父亲却于1995年10月因病辞世,没有亲眼看到我考上研究生。
1996年3月,陈允吉和陈引驰两位老师均先后来信,告知我的成绩总分,说是被等额录取了,只因是专科学历,还要去复旦再复试一下。《写作》我的考分还可以,八十五分。《古典文学》和《现当代文学》两门专业,都是九十多分。其实考研也很简单,多考几次,准能过。我记得最后一年考试,试卷里的题目和我第一年考试有不少是重复的,激动的我有几道题都忘了做,就交卷了。
我考上后,有的人看不起考古典文学的,语多含讽。其实,我是因为自身喜爱古典文学,反而对现代文学的作家作品不很感冒,才报考古典文学的。当时复旦的古典文学专业,比例是五十多名取一个,比起热门的当然不算什么。但自从考上研究生之后,深入古典文学的殿堂,窥其门径,自认没有选错专业,也从未后悔过。反而暗自庆幸,没有随大流去学什么一阵风的热门专业。
回忆起90年代时的自己,像走在太阳底下,让人忍不住眯起眼。那时的考研生活虽然枯燥,但却也有热烈蓬勃的时候,像油画一般,不断重复在我以后的回忆中……
(本文选自《九十年代回忆录》,向度文化出品/团结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
【作者简介】
鱼丽,本名鲍广丽,70年代出生于安徽淮南。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担任过语文教师、语文教研员。复旦大学古典文学硕士毕业,自2000年始,专职从事出版编辑专业16年,先后在香港商务印书馆驻沪编辑部、上海远东出版社任职。现为文汇出版社副编审,作家。出版有随笔集《胭脂聊斋》等作品四种。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