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里的珍珠守护者｜旅书馆

【导读】

“当我把这些带给我感动与惊喜的城市一个个在世界地图中点亮，惊喜地发现它们都与丝绸之路密不可分。老城的历史传奇与当下、古老与活力汇集，迸发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对我招着手，呼唤我走近，再走近。于是，行走并书写丝绸之路沿线老城的故事，成为我决心要去做的事情。”

沿着前人的足迹，在《沙与海》中，笔者从中国出发，从大漠到海洋，横穿亚欧，探访陆上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与现代一带一路上的重要城镇——敦煌、阿拉木图、多哈、阿姆斯特丹、亚历山大港、马六甲、泉州等，他们的目光落在细致、温暖的点滴之处，引人思索丝路文明和我们的关系。

我清楚地记得 2006 年多哈亚运会开幕式中的一幕——

体育场灯光熄灭，数百名身披黑纱的阿拉伯女舞者手举巨大的棕榈树叶，赤足缓缓踏入场地中央。她们面容肃穆，眼里闪烁着泪光，仿佛在等待着某个重要的仪式。在她们身后，地面上，特效灯光渐渐亮起，场地泛起蓝白色的光芒，仿佛她们正步入大海之中。在现场冷静的口号声中，舞者们开始用棕榈树叶猛烈地击打地面上出现的惊涛骇浪，一边击打，一边高声歌唱：

雪白的海洋狂涛汹涌，

如雪的风婀娜起舞。

梦中的幻象，我见到了远航的帆船。

船上英勇的水手，

是我追逐的星辰。

月儿拱照，万籁俱寂，

红锚，红浮标，唤来宁静祥和。

波涛翻涌，微风袭来，

我心爱的人，他潜匿在幽深之处。

凄美的歌声似风中残烛般悲怆，在开幕式热烈、欢庆的气氛中，这段沉静又神秘的表演显得格外突兀。彼时，现场，观众席鸦雀无声，只有场地中央舞者们哀悼的呜咽声、浪涛的轰鸣声，以及棕榈树叶击打地面时所发出的阵阵破裂声。

当时在电视机前观看演出的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壮观场面的寓意，除了疑惑和震撼，我所能记得的只有解说员在漫长的沉默后说出的一句话：“她们在悼念因出海采珠而逝去的丈夫。”

这就是我对卡塔尔最初的印象：一场体育比赛、哭泣的女人、为采集珍珠而逝去的男人、蹬马腾空点燃火炬的阿勒萨尼王子。我对它知之甚少，甚至在我读到的媒体文章中，卡塔尔通常也只是简单地被物化为金钱、石油。它和深藏于波斯湾其他国家一样，是低调、隐秘、模糊不清的。

因此，当我在多哈亚运会举办13年后，首次因公到达卡塔尔时，我感受到了消失许久的关于旅行和发现的兴奋感。碎片化的记忆，使我对卡塔尔没有预想；旅者们较少踏足，并无过多的旅行经验可供参考……种种契机，让我能有机会去探索自己和这片陌生土地间的私人情感联系，而非不断去验证前人的观察。

沙漠冲沙及阿拉伯内海（卡塔尔的沙漠腹地，波斯湾的海与沙漠在此相遇）（图片来自作者）

坐上接待方安排的车辆，我从机场前往市区。途中，中方的工作人员小欣耐心地为我介绍往后几天的行程安排。“意外之事在卡塔尔并不存在，”她微笑着指着行程单上的安排，“但你会一直被惊喜包围。”

车窗外，周一清晨的多哈显得拥挤、繁忙，公路上的汽车和摩托车交错前行，互相比拼着速度。尖锐的喇叭声和低沉的引擎轰鸣声交织在一起，穿插着响彻全城的宣礼声，如同一段迎接我们到来的交响乐。在我去过的所有阿拉伯国家中，我都能在路上看到这熟悉的画面，人们在交通道路上追求着自由，就如同他们的游牧民族先辈们在茫茫草原上策马奔腾。聚拢的群鸽翼翼飞鸾，掀起扬尘如白日飘雪。在波斯湾袅袅的水汽包裹中，眼前低矮的乳白色居民楼群在阳光下闪烁摇曳，如同燃烧的蜡烛。飞抵波斯湾上空时所见的碧蓝天空，此时变成了淡黄色。“这是从西部沙漠飞来的沙尘，”小欣注意到了我的疑惑，“每日清晨的西风，都会给城里带来大量的沙尘。”卡塔尔半岛三面环海，但陆地几乎全是荒漠。沙漠和大海，有种相似的广袤，以及无尽的空阔所带来的孤寂与柔软，我不禁好奇这是否也是卡塔尔人的性格。

逐渐接近市区，我眼前出现了一处新月形的海滨。沿着漫长、蜿蜒的海岸线，市郊低矮的楼房突然消失，一座座造型奇特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在吹过的风沙中，海滨若隐若现的多哈现代天际线就如在沙漠中闪现的海市蜃楼，雄伟壮丽。然而，此时我感受到的多是不真实，而非震撼。因为仅仅在半个世纪以前，这里还只是一座尘土飞扬的小渔村。

除了高楼，这里也遍植在沙漠之国并不多见的绿树。黄绿相间，水天一色。对于像我这样的旅行者而言，这些绿树可以很好地充当海洋、城市与沙漠之间的视觉缓冲。而对于生活在沙漠之国中的卡塔尔人而言，这些绿树是财富与地位的象征。“在卡塔尔，绿树越多的人家，社会等级越高。”小欣手指海滨的方向，这里是现代多哈的地标，也是来访者对卡塔尔的第一印象。

此时，烈日当空，绿树在耷拉着枝叶沉睡，这唤起了我长时间飞行后的疲惫和睡意。骄阳炙烤着大地，我瞄了一眼车内的显示屏：户外温度48℃。

住进毗邻海湾的酒店，醒来时已是傍晚。白日的酷热退散，我走入海滨大道闲逛，享受着波斯湾的海风吹过脸庞时的宜人舒适。面对着落日的方向，我眼前的波斯湾在水汽和沙石交织中呈现粉紫色。日光跌进璀璨星河，余晖弥漫，城中的喧闹声也变得如乌德琴的弹奏声般悠扬动听。白日在家中避暑的多哈人，也在此时纷纷走出家门，涌入海滨和城内的街巷中。望向海湾，有人在操控着单桅帆船，在海浪的起伏中追逐着最后的日光；披着长袍并肩散步的夫妇，带着一丝拘谨的甜蜜；追逐嬉戏的孩子们，还未被贴上有关宗教和宗族的标签，他们是如此纯真烂漫。在接近伊斯兰艺术博物馆的一个广场上，我被一个巨大的混凝土雕塑吸引：一个蚌壳大大地张开，里面藏着一颗浑圆的珍珠。这具象的表达就如一道闪电般击中了我的思绪，我突然回忆起13年前从寂静里飘来的那句震撼人心的解说：“她们在悼念因出海采珠而逝去的丈夫。”此时此刻，我视野里和记忆中的画面交织在了一起，如藤蔓般纠缠，拧合成一个强大的疑问：“珍珠对卡塔尔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是卡塔尔人曾经赖以生存的唯一经济来源。”小欣的回答漫不经心。

伊斯兰艺术博物馆 （贝聿铭先生设计的这座伊斯兰艺术博物馆，是迄今为止世界范围内最全面的以伊斯兰文化和艺术为主题的博物馆，其中收集并保存了来自三大洲的各种伊斯兰艺术品，横跨了7世纪到19世纪的时间长河。这也是当下的卡塔尔为新一代定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方式，地理上的沙漠不会成为文化上的荒漠。）（图片来自作者）

（摘自《沙与海》，原章节名：海湾里的珍珠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