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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服:海军蓝与白色相间的世界
【编者按】
加尔默罗会的斗篷和圣约瑟的袜裤、妓女的连衣裙和小丑的戏服、水手的海魂衫和家仆的制服……在中世纪,条纹是充满负面含义的载体,具有否定、贬低甚至魔鬼的性质,长期被归类为奴仆、水手等底层人民的标记。
独立战争的横条纹旗和法国大革命的三色帽徽、赛场上的运动服和海滩边的帆布躺椅、人行横道和警戒线……在近现代,条纹被赋予了新的含义,既是自由变革的标志,也是新思想的专属符号,更是经典的流行元素。
《条纹变迁史:从魔鬼的标记到流行的元素》一书讲述了关于条纹的故事。本文摘自该书,澎湃新闻经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授权发布。
我们很难确定海员和水手最初是从何时何地开始使用条纹服装的,包括他们为什么使用,以及以何种方式开始使用的。文献资料一直对此保持沉默,考古学也只是提供了一些零星信息,图像界更是没有任何重现17世纪前情况的证据。
但有一份看似突兀的资料却真实存在:一幅15世纪末期展现几名船员身穿条纹服装情景的微型画。这幅画出自《特里斯坦散文诗》——中世纪晚期最受欢迎的散文体故事之一——这部带有彩绘插图的手抄本,目前保存在法国国家图书馆中。图中所绘内容为三名海员出现在康沃尔岛国王马尔克面前,向他报告他的外甥特里斯坦已经到来,正在船上等着舅舅允许他下船。这三名“海员”站在身着蓝衣、坐在高背宝座上的国王面前,身上还有残留着的滴滴答答的海水,每人手持一支竖立的桨。他们的脸看起来疲惫不堪,还有些凶神恶煞的感觉;其中一人留有胡子,这在当时的这种图像中是一个负面属性。在中世纪晚期,水手属于下等人,被视为脾气暴躁、喜欢吵架不太合群的一类。所有人都惧怕他们。他们的衣服似乎是从一块相当粗糙的毛呢布料上剪下来的,上面织有黄色和紫色的横条纹。这两种颜色没有任何特殊含义:它们只是构成条纹的深浅二色。第一位海员穿的是一种粗布条纹上衣,“长裤”和风帽为单色。第二位却不同:他的裤子和风帽也是条纹款式,从而与第一位形成一种视觉交错的效果。至于第三位,他穿着一件整体均布满条纹的束腰外衣:两侧开口,上连条纹风帽。这幅略显奇异的图像是迄今为止最早的穿着条纹衣的海员的图像证据。为了查找更早的史料依据,已有研究工作在着手推进。
1908年年末,年仅3岁半的让-保罗·萨特身穿海军服。此时,距离他的《辨证理性批判》还为时尚早。莉莉安·西格尔(Liliane Siegel)的收藏。
从17世纪中叶以来,有些英国和荷兰描绘海战的绘画开始展示海员形象:他们穿着红白或蓝白相间的横条纹外衣。但要等到18世纪下半叶才有相关画作大量涌现。随后,这样的画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同款条纹裤。从那时起,在西方大多数海军中,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都要求水手要穿条纹制服。
事实上,条纹衬衫并不是所有海员都要穿的。它是专属于水手的服装也就是在海军上士和军官指挥下参与船务操作的普通船员。在18世纪的绘画中,这种衬衫似乎已经成了水手的标志,就像如今我们看到的一样。因此,这种服装将水手划定为海军阶层中的底端,有时候还含有贬义。直到最近,法国海军军官们还恶意地将出身普通军队而非海军精英学校,且在年少时穿过蓝白条针织衫的军官称为“斑马”。
在20世纪初的“美好年代”的社会里,无论男女,条纹西装对于孩子们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优雅装束。图中是1900 年前后少年夏尔·戴高乐在里尔(Lille)与他的兄弟姐妹们的合影。私人收藏。
作为历史学家,我不免产生这方面的思考:在如前所述的备受歧视的中世纪条纹服装与现代早期的水手条纹制服之间是否存在关联?难道是因为条纹具有贬低的含义才被用作水手制服吗?还是仅仅是一种标志性服装,在于船上务工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方便水手们相互辨认?因为条纹比单色醒目,尤其当条纹为红白相间时,在海上,这显然比蓝白两色更容易辨识。
苏丹阿卜杜勒·阿齐兹(Abdul Aziz)的六位妻子在两名宦官的陪同下于1876 年流亡维也纳。匿名照片,1924年洗印。
但也许,这些海军条纹的起源既不是因为意识形态,也不是因为象征符号,而是简单的织物原因?水手穿的条纹衬衫事实上是一种针织品,也就是说是一种保暖的打底衣,由针织的网眼织物剪裁而成。不过,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因为一定的技术,欧洲针织业主要生产条纹款式的服装配饰(长简袜、袜裤、无边软帽、手套)。寒冷海域的水手条纹针织服的出现是否与17世纪中叶以来机织技术的普及有关呢?一种符号的长期历史可能会有些许缺失,但关于这一现象的编年记录会对其加以补充。
不管怎么说,从那以后,水手条纹还是跨越了几个世纪和海洋。在艺术呈现体系和我们可以感知的客观事实中,条纹服装或织物与水手世界之间逐渐产生了一种相互的引力,甚至同化作用。特别是在船上,条纹不仅出现在水手身上,还存在于其他面料上,比如最先使用条纹的风帆(继承了古典时代和中世纪常见的条纹风帆的传统)和大部分的信号旗。而后者至少从18世纪开始就遵循着各种不同的特征描述规则,其原则与纹章学非常接近。
然而,对于历史学家而言,最值得注意的内容不在这里,也不在于渔民、驾船游玩者、淡水水手或威尼斯的贡多拉船夫对条纹服装的采用!最值得注意的需要在19世纪和20世纪大海条纹向海滨条纹、运动条纹以及休闲条纹的转变中寻找。这是一个波及面相当大的社会事实:它将条纹所有古老的用途都融合在了一个单一的系统中,并使其在我们今天的日常生活中仍然占据着重要地位。所以,我们应该为此花费点时间,好好研究一下。
法国海军俯视图。该图片拍摄于1946年8月“黎塞留号”(Richelieu )战列舰访问英国某港口时。
正是因为发现了海水浴和海滩娱乐的乐趣,欧洲社会才将水手条纹从大海转移到了海边。这种在18世纪尚且不为人知、在19世纪上半叶还很少见的借道水手世界而发展起来的条纹服装和面料时尚,在第二帝国末期已经在英国和诺曼海岸稳步流行起来,并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不断扩张。从1860年起,欧仁·布丹等多位画家就给我们留下了无数见证:帐篷和座椅布料、泳装、女裙、少女小阳伞、童装等,海边所有的一切或几乎一切都被悉数“画”上了条纹。这种现象还出现在法国西南海岸,不久后又蔓延至比利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欧洲温带气候区没有一个海滩不是条纹大放异彩的舞台。
条纹在海滨浴场的流行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潮流现象。不只是世俗社会想模仿水手这个底端职业群体着装的欲望,我们还应当深挖一下其他原因。诚然,在海边,人们只想放飞自我,尝试一下在城市里不敢尝试的事情,改变平时的一些生活习惯,甚至“限时放纵”一下。但这并不是人们全部的追求。人们来海边,还想呼吸新鲜空气、下水泡浴、做做运动、强身健体。在“美好年代”,经常出入海滨浴场既是一种卫生保健,也是一种时兴社交。这就是我们在海滩上发现上一段所述的代表健康和精神追求的条纹的原因。对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产阶层来说,直接接触身体的必须依然是白色、柔和色或条纹款式的。在海滩上,水手条纹、卫生条纹和道德条纹得到了有机融合。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泳装。保健医生希望它是白色的。但是,白色有一个严重缺陷:无论采用何种织物材料,只要浸水就会变得几乎透明。同时,保健医生也不能要求它是黑色或暗色的,因为在当时,如果贴身穿一件单一深色的衣服,会被视为有损健康、有违常理。于是,条纹泳装应运而生:既有浅色,又有深色,通常为海军蓝和白色相间的条纹款式。社会伦理与身体上的洁净均得以保全,而卫生条纹与水手条纹也因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海滩上,水手条纹与避暑游客的条纹似乎已经融为一体。1860—1930年,慢慢地,一切都被“画”上了条纹:风帆、帐篷、信号旗、国旗、毛巾、泳装、运动服、小阳伞、大阳伞、防风衣、皮球、风筝、沙滩玩具以及各种配饰。菲利克斯·瓦洛东(Félix Vallotton),《特鲁维尔的沙滩》(La Plage à Trouville ),1925年,私人收藏。
对于“疯狂年代”之后海滨条纹的异军突起,我们不再赘述。随着20世纪的推进,条纹在海滩上愈发疯狂地蔓延开来:泳装与休闲服、浴袍、毛巾、帐篷、遮阳伞、防风衣、折叠式帆布躺椅、商店门前的大帘子,儿童玩具、皮球、运动腰包以及各种物件和配饰。直到20世纪70年代,甚至80年代,这场条纹热才开始降温、消退。但条纹装饰并没有消失,远远没有,而是将其独占鳌头的地位与海滩让给了其他类型的装饰:首先是异域风情(人们追求热带海滩和南半球海面的景象),然后是“加利福尼亚风”(像其他地方一样,青少年与青年把他们的品位和时尚强加到了这里),最后是迪士尼迷幻风。
在此之前,在20世纪30年代与70年代之间,海滩条纹的蓬勃兴起开始伴随着一定程度的去贵族化。海边不再是上层社会的专属出入场所,其他阶层也开始采用第一批度假人士的习惯、习俗、规则,包括他们所热衷的织物和服装。但所谓“月满则亏”,时尚也不例外。只是,与其他装饰不同,条纹从未无产阶级化。虽然普及甚广,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但是条纹几乎从始至终保持着它优雅、高品位的名声。看似在1900-1920年间达到鼎盛的条纹“盛世”一去不复返,但它的搭配规则也并没有完全反转。一般而言,身穿一身条纹装出现在海滩上或多或少还保持着一份“随性、率真”。不过,如我们在前文所述,条纹与条纹之间也是千差万别的:只要条纹宽度、颜色或织物质地与时下标准稍有差池,就有可能使穿着的主人陷入俗不可耐的境地。
条纹这种“随性、率真”的持久性主要体现在白色与另外一种颜色的搭配上。白色似乎能给人带来一种始终如一的洁净与清爽。此外,在距离海滩很远的地方,也就是生鲜店里,我们也可以感受到条纹元素带来的这份清爽:乳品店、鱼店、肉店、蔬果店。条纹铺面或大帘子往往能给人留下更好的印象,且似乎更能保证店内所售产品的鲜度和质量。不过,非生鲜店铺也不甘落后,它们会毫不犹豫地用条纹来装饰店前的大帘子或店内环境,以营造高雅、青春、有趣且如夏天般热烈的氛围。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海滨条纹已经成了度假和夏天的典型标志,不再仅限于标示海滨浴场卫生和海员服装的功能了。它还标志着休闲、游戏、运动、童真以及青春世界等。从海员服装到卫生保健、社交活动,条纹又增添了娱乐、体育、健身和愉快的含义。
《条纹变迁史:从魔鬼的标记到流行的元素》,[法]米歇尔·帕斯图罗著,康利霞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24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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