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义杰：海西州中院不能做自己案件的法官

原创 卢义杰 蓟门决策Forum

卢义杰

北京中闻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上级法院法官“微信群遥控指挥庭审”的新闻，近日引起广泛关注。微信群中，青海省海西州中院刑庭庭长、天峻县法院院长，要求正在审理案件的天峻县法院法官，打断律师说话时“硬气点”，甚至直接传授“话术”，要求“审判长现在说”。面对网友批评，海西州中院发布通报，指责律师擅自拍摄个人微信界面、不遵守法庭纪律，所拍照片被媒体报道，干扰诉讼活动正常进行。

该公告很快引起了新一轮争议。我认为，毫无疑问，遥控指挥庭审的做法，错了，海西州中院的回应，也错了。

第一，这件事当然应该回应，但不该由海西州中院回应。“任何人不得做自己案件的法官”，这是任何法学院大一学生都知道的法谚。再有专业素养的人，一旦与一方当事人存在利害关系，难免丧失不偏不倚的地位，作出错误决定。而该案辩护律师质疑的，恰恰是中院法官提前指挥一审，造成二审程序虚化的问题，矛头直指海西州中院。作为当事一方，甚至是被批评的对象，显然不能“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

而且，同样作为当事一方——遥控指挥的海西州中院刑庭庭长，亦是该院审判委员会委员，算半个“院领导”。中院起草这份通报的，要么是同事，朝夕相处，要么是手下，不好开罪。因此这份通报，在外观上的中立性，容易率先被打一个问号。

事实也是如此。纵观通报的三点意见，前两点都在指责律师，并未对“遥控指挥庭审”进行彻底反思，多少给人带来避重就轻、“不解决问题，只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观感。这也是通报备受质疑的主要原因。

第二，虽然海西州政法委牵头组成了调查组，但此事，仍应由省高院、省检察院牵头调查。政法委是党委领导和管理政法工作的职能部门，一些地方政法委，对当地“四类案件”发挥着牵头抓总、统筹协调的重要作用，公检法机关的一些决定，地方政法委有时事前也知晓。事发庭审所审理的案件，恰好属于“四类案件”，换言之，由州政法委牵头调查，恐怕也易引起误解，不是最好的选择。

目前，海西州政法委没有公布调查组成员的名单，牵了哪些头？法院人士是否是小组成员？如果法院人士参与其中也是小组成员，如何确保不出现“做自己案件的法官”的问题？相比之下，由省高院、省检察院牵头调查，一方面能体现上级法院、检察机关监督的职能，另一方面也能尽可能地拒绝地方保护主义，避免受到地方政治生态影响。

第三，事件的调查，不能只听海西州中院、天峻县法院的单方说法，应当重视客观证据，并听取辩护律师的陈述。调查一件事，最怕的是，只听取一方意见，对另一方选择性失明，只等听完一方意见、内部讨论出结果了，再带着结论，象征性地走流程询问另一方。一些基层政府在处置某些问题时，时而这么做，客观上激化了社会矛盾，已引起许多反思。相信出自政法系统的调查组，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值得庆幸的是，这起事件的证据，不可谓不充分。事发地在庭审现场，刚休庭，庭审录音录像大概率没有中断，任何人言行都暴露在视频面前。法院工作人员究竟有没有如通报所说“被推倒”，究竟是在制止律师扰乱秩序，还是如律师所说是在转移、毁灭“遥控指挥庭审”的证据，一查便知。

现场情况之外的线索也不能放过。毕竟，公安机关处警过程中扣押了现场相关电脑设备。究竟“遥控微信群”里都有谁，大家还说了什么，是否有更恶劣的言行，是否存在渎职线索，也必须查清，然后移送有权机关处理。

法律界之所以对本案反响巨大，是因为涉及到诟病已久的二审虚化的问题。多年来的司法改革一直强调要以审判为中心，实现庭审实质化。这起发生在青海法院的“垂帘听审”事件，无疑与顶层设计的精神背道而驰。事实上，任何改革举措都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而应落实到行动中，不仅庭审需要实质化，司法公开也要实质化。恰如最高法文件所强调的，“要主动回应社会关切，努力把深化司法公开变成人民法院和人民群众双向互动的过程，让司法公开成为密切联系群众的桥梁纽带”。

衷心地希望，上级部门能把本次事件的调查过程，变成生动的法治公开课，体现不做自己法官的决心和勇气，体现专业人士查明事实的扎实功底，及时、中立、真实地回应社会关切。

原标题：《卢义杰：海西州中院不能做自己案件的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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