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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敏夫回忆：《龙猫》的企划案推行真的很艰难
“本以为只有妖怪，没想到还搭了个墓碑”
——整理自铃木敏夫访谈录《吉卜力的风》
铃木敏夫大学毕业后进入德间书店工作，在担任《Animage》杂志副主编、主编同时，参与宫崎骏、高畑勋导演影片《风之谷》《萤火虫之墓》《龙猫》的制作。1985年参与吉卜力创社，1989年开始成为吉卜力工作室专属人员。任《岁月的童话》《百变狸猫》《幽灵公主》《千与千寻的神隐》《悬崖上的金鱼公主》等电影的制片人。长期担任吉卜力工作室的董事长兼制片人。
“本以为只有妖怪，没想到还搭了个墓碑”
文｜铃木敏夫 vs 涉谷阳一
摘自｜《吉卜力的风》之《忍耐力大比拼》
涉谷：在此基础上（指《天空之城》）又制作了《龙猫》和《萤火虫之墓》吧？
铃木：我当时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以为交出企划案就能通过。事实上《龙猫》就遭到强烈的反对。《龙猫》是以昭和三十年代（1955-1965年）的日本为舞台，描写妖怪与小孩子之间发生的故事。所有的出资人联想到的都是些可怕的故事，看来大家都不喜欢昭和三十年代啊。我跟宫先生、高畑先生，还有当时德间负责电影的经理山下（辰巳）先生，加上尾形五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再次提出这件事，山下先生表示这部作品很难通过。山下先生这个人说话也比较直接，他说：“我们还是想做一些像《风之谷》啊、《天空之城》之类的……主角是外国人的作品。”
涉谷：（笑）
铃木：然后高畑先生当着宫先生的面翻译了这句话。他说：“山下经理的想法显然有他的道理，总之《风之谷》也好、《天空之城》也好，主角是外国人，一看就是冒险片。这是宫先生擅长的东西，观众大概也希望看到这样的片子。不过话说回来，《龙猫》大家也未必不接受。但是……”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高畑先生当着宫先生的面说：“《龙猫》很可能被扼杀在摇篮里，永远做不出来吧。”很像高畑先生的说话风格吧？
这么一来，就轮到山下经理头痛了。他伤脑筋地问我们：“制成录像带你们看行不行？”事情没解决，这场饭局就这么解散了。总之，以董事长德间康快为首，大家都反对这个提案。
在我绞尽脑汁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的时候，新潮社的初见（国兴）先生，通过我的朋友转达想跟我见个面，并且亲自来我家拜访。他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来意，大致就是新潮社当时的董事长佐藤亮一下命令说新潮社也要做动漫，而且要初见先生负责。初见先生说：“对不起，铃木先生，我不是看不上你的工作跟你找碴，我就是反对新潮社搞动漫。所以我想跟你打听的是：怎么能让我们董事长放弃这件事？”
涉谷：哈哈哈哈。
铃木：被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了《萤火虫之墓》。我在十八岁的时候看的《萤火虫之墓》，非常喜欢。于是我跟初见先生提议把《萤火虫之墓》做成动画。德间做《龙猫》，新潮社做《萤火虫之墓》，两部电影同时上映的话就能制造话题。
我在期望《龙猫》的提案通过的同时，也希望高畑先生能拍一部电影，所以向初见先生提出这个建议。总之……最终他答应一起来做电影。
这时候尾形先生又出面了。（笑）在《风之谷》和《天空之城》成功之后尾形先生对高畑先生说：“高畑先生也是导演，要不要拍电影啊？”
尾形先生这个人吧，是不会斟酌别人想法的，当时他这么说：“日本战败后大人都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只有小孩子还充满了活力，要不要拍一部这样的电影？”也就是说——他就是那时候的小孩啊！他是想让高畑先生拍他们小时候的故事，真是厚脸皮的人。
但只是这样还很难说动高畑先生。高畑先生出言拒绝，说这种题材很难拍。这时候我用跟尾形先生截然相反的游说方式，问高畑先生看没看过《萤火虫之墓》。高畑先生说没看过但是知道内容。我问他：“你看将这部作品拍成电影如何？”高畑先生说他回去看看。看完后他说：“我做。”
于是我就将跟初见先生见面时的提议说出来。我提出这个提议是考虑到新潮社应该有《萤火虫之墓》原作的版权。
涉谷：好厉害，已经是个合格的制片人了。
铃木：那时候的确已经在做制片人做的事了。我当时对山下经理说，如果不能单独做《龙猫》，那我们跟《萤火虫之墓》搭伙一起出怎么样？没想到山下经理发了好大火，说：“本以为只有妖怪，没想到还要搭个墓碑！”
涉谷：（笑）
铃木：话说回来，《龙猫》的企划案推行真的很艰难，于是我拜托初见先生一件事，能不能让佐藤亮一给德间康快打个电话，这样的话说不定德间就能下定决心了。就说新潮社要跟德间一起，各自做一部电影然后同时放映。不管怎么说新潮社的历史更悠久，出版社的董事长都很在意这种事，如果新潮社的佐藤亮一开口拜托这事说不定就能成。结果还真的成了，事情很快就进入正轨。
涉谷：《龙猫》是铃木先生想做的吗？
铃木：《龙猫》的企划案原本出自宫先生的一幅画，就是那个在车站的龙猫。我说，这要是能做成电影肯定很有趣。不过宫先生对这件事有点忸怩。
这事往上追溯要追溯到十年前，他曾向日本电视的特别节目提交了《龙猫》的企划案，结果被否决了。所以你要他再把《龙猫》拿出来一次，他内心非常纠结。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所以才会提议跟德间再交涉一次。其实决定要做的时候故事情节还没定下来，我就只凭一幅画的感觉就想做。
涉谷：就是说，铃木先生从这幅画当中感觉到了什么吧？
铃木：只是单纯地喜欢那幅画而已，所以才会觉得做这个应该会很有趣。
涉谷：铃木先生觉得整体的构想应该是怎样的？
铃木：我觉得大概就像《E·T》那样吧，《萤火虫之墓》像《禁忌游戏》，《E·T》与《禁忌游戏》这两部作品同时制作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进展顺利，我的想法就像个外行人一样。
涉谷：这样的制片人行不行啊，突然觉得有点不安（笑）。
铃木：我就这样对他们俩进行说明，宫先生也是一副“真的能做吗”的表情。如果真的可以做的话他想做。不过不管怎么说内容还没构思好，到最后变成现在这样的内容，当中花了不少时间。
涉谷：“想让高畑先生拍电影”，这个想法在铃木先生心中很强烈吗？
铃木：很强烈。特别是看过他过去拍的东西之后，觉得他实在是太有才华了。而且我很高兴自己竟然有机会让他拍电影。
涉谷：对铃木先生来说，让他们俩一起做电影才是最理想的状态吗？
铃木：没错，从跟他们建立了往来关系之后了解了很多事情，我在想……他们俩相互切磋琢磨是不是能做出更有趣的东西？
涉谷：关于《龙猫》的主题歌，一般人看到这里可能会觉得： 那可是吉卜力啊，只要宫崎骏开口对方肯定会答应吧？但据我所知《龙猫》当年的情况，是差点谈崩了吧。（笑）
铃木：是的。当年在商量《龙猫》的主题歌歌词由谁来写的时候，我和宫先生这两个粉丝异口同声地说“中川李枝子”。（笑）虽然对方不是很情愿，但最终还是答应帮我们写歌词。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件非常幸福的事。中川女士似乎完全不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死活不点头。
涉谷：将宫崎品牌、吉卜力的品牌效应统统压上也没有用吗？
铃木：没用。
涉谷：在别人眼里，难道吉卜力说白了就是家即将倒闭的动画公司吗？
铃木：即将倒闭的动画公司……好失礼的说法（笑）。不过也没错啦。（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的是费尽心机。
涉谷：所以，不是靠品牌效应让对方同意写歌词，而是靠铃木先生的热情吗？
铃木：算是吧。
涉谷：那么，花了那么多心血拍的《龙猫》和《萤火虫之墓》，票房又如何呢？
铃木：史上最差的票房纪录。
涉谷：真是好大的打击啊，完全没想到吧？
铃木：真的完全没料到。上映的档期不好也是原因之一。原本就是被东映拒绝的企划案，东宝也是做得很不情愿啊。
涉谷：铃木先生是如何看待这残酷的现实的？
铃木：这个啊，反正能做的事我都做了，观众不来看我也问心无愧，完全没有什么情绪低落的感觉。总之，这是我们自信满满做出来的东西，观众不买账也没关系。
还有一个，我跟东宝的发行负责人西野（文男）从《龙猫》《萤火虫之墓》开始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想当初在《龙猫》和《萤火虫之墓》的时候我们还干了一架。当时新潮社、德间书店和东宝的人聚在一起开会，我们做的海报被东宝的西野先生否决了。他看了《龙猫》和《萤火虫之墓》的海报后说：“这样的海报，观众不会来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黑漆漆的”，还说“电影的海报一暗观众就不想看了”。我当着大家的面问他是谁说的？他说是电影院的馆长说的。我不屑地说道：“正因为有这种人，日本的电影界才这么不景气啊。”结果在会议结束后西野找上我，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他把我带到了一个房间，说：“你小子，让我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于是两人就干了一架。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我们俩变得非常要好。
涉谷：如果《魔女宅急便》跟《龙猫》和《萤火虫之墓》一样票房惨淡，对今后继续拍电影的确有很大的影响吧。
铃木：其实没什么关系，虽然现实社会上的确是这样。我们能这样毫无顾忌地拍电影，都是托了德间康快的福。这个人啊，是个不太会抱怨的人。即便《龙猫》和《萤火虫之墓》的票房成绩如此惨淡，他依然蛮不在乎。对宫先生和高畑先生也就说了句“你们尽力了”，仅此而已。
涉谷：真是个豪爽的人啊。
铃木：
嗯。这个人啊，一身的债，所以压根不在乎这种事。他是个债务越多越洋洋得意的人。“嗯，我大概借了千八百亿吧”——他经常会拿这种事到处吹嘘。这是他亲身的体验，他说，钱借的不多的时候还有个要还的目标，但是一旦多到某种程度，那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了。
所以，《龙猫》和《萤火虫之墓》票房惨淡这点小挫折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相比起来，能和新潮社联手平起平坐地工作这件事更让他高兴，他就是这种人。
涉谷：不过这样一来，对公司的处境就很不利了。
铃木： 是啊。（笑）不过庆幸有他这样的人在，我们无论在工作现场还是其他地方都没人指手画脚，这样才能成功。之后想想能做到这点还真是不容易。结果被外人说你们这都是“物以类聚”。
（完）
内容简介：《吉卜力的风》是吉卜力工作室的制作人、宫崎骏的幕后推手铃木敏夫，接受日本著名音乐人涉谷阳一的采访录实录，讲述谁都没看过的吉卜力背后的故事，可谓了解宫崎骏、了解日本动画大师、了解日本动画制作业的真实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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