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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与人｜小剧场，大赢家：艺术介入社区改造
2018年11月底，设计网站Dezeen颁发了年度奖项Dezeen Awards，位于美国中西部内布拉斯加州小镇莱昂斯（Lyons）的小商店剧场，在众多作品里脱颖而出，获得了Dezeen的年度建筑奖。
相比其他获奖作品，乍看并不起眼的商店小剧场，可谓“五脏不全”。然而，正如评委给出的评价，这座“不动声色”改造的小剧场，有着它的过人之处。
“它以一种愉悦、诙谐和公共的方式，应对了小镇商业街变迁带来的挑战。它规模虽小，但却以一种特有的方式给整条主街带来变化。它证明了，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立面，其建筑姿态也可以不输那些造价昂贵的大建筑，并带来深远影响。”
小作品为何频频获大奖？
据维基百科显示，莱昂斯的人口只有851人。和众多的美国小城镇一样，近年来，莱昂斯面临着人口流失、社区衰落等问题，过往热闹的主街同样不能幸免——曾经风光一时的家庭店，被那些在规模经济上更有优势的连锁店抢去生意；那些容纳保龄球馆、理发店、餐厅和剧场等设施的建筑也已关门大吉。而这些空间曾经提供的社会联系和日常体验，以及随之带来的身份认同，也几乎消失了。
面积不到30平米的商店小剧场，由艺术家马修·马佐塔（Matthew Mazzotta）联合当地社区居民设计建造。他们在莱昂斯主街（Main Street）的一个废弃店面里，安插了可伸缩的剧场座椅。这座可容纳100个座位的街头剧场，在不使用时，利用液压装置可以退到商店的墙面之后，“伪装”在街景之中。
2015年，马佐塔受邀到莱昂斯进行艺术创作。主办方希望以此方式为没落的街区注入新的活力。马佐塔的介入，始于与当地居民的一场“聊天”——他在主街上摆上沙发茶几，组织了一间“户外客厅”，邀请附近社区的普通居民甚至路过的人们加入讨论，作为捕捉故事和想法的一种方式。在聊天过程中，不少居民讲述了过去小镇繁华的美好回忆，并表达了强烈的想法，希望小镇中心再次成为社区公共空间。有人指出，主街上有一个归属政府的店面，仅仅是一堵墙，后面是没有建筑的空地。一番讨论之后，它成为了马佐塔这个作品的选址。
说干就干，当地人捐钱并自愿贡献出时间，如火如荼，齐心协力，建造这个小小的室外剧场。
当地一名退休的邮递员Bill，同时也是电影爱好者，听闻这个项目后请求参与其中，并提出筹备拍摄纪录片《Decades》，讲述莱昂斯小镇从建立到今天的故事。街坊对此纷纷响应，这个850人的小镇上，有100多人自愿跟随他的拍摄日程，穿上过去的服装，开着老式汽车，出现在Bill的45min电影镜头画面里。
开幕式当晚，人们聚集在这个露天剧场，观看纪录片首映，如此“盛况”十分罕见。不少到场的年轻人，更是第一次知道莱昂斯的小镇历史。
现在，当地居民可以通过图书馆渠道，免费预定小剧场，举办各种活动。自开幕以来，商店小剧场承办了不少莱昂斯当地人和周边城镇组织的电影放映、音乐会等。
这一改造介入，在给主街带来新机的同时，也启发了莱昂斯的一个当地人，他买下了紧挨着剧场的一座空建筑，把它变成了一个画廊。
商店小剧场，并不是马佐塔第一个以“开放客厅”介入的创作。2011年时，马佐塔受Coleman艺术中心之邀，前往美国阿拉巴马州的小城约克（York），开展艺术项目。马佐塔第一次到访时，邀请了当地社区居民，从家里带来某样物品，在约克街头组成了一个“客厅”，让普通居民畅所欲言。在这个“客厅”里，居民们达成了两个共识：首先，约克缺少面向所有居民开放的公共空间；其次， 在约克的城镇中心，随处可见的废弃多年的房屋，对小城面貌带来了不少消极影响。
“室外客厅”的对话之后，马佐塔与团队着手设计创作的模型。随后，选择了一处位于约克中心地段、人们上下班都会经过的倒塌宅子。团队对它进行了拆解，回收木板、窗框和其他可使用的构件。接着，消防队利用可控的大火夷平了废墟的场地。2013年，马佐塔与约克当地居民一起，完成了有着“房子”外表的公共作品——开放屋（Open House）。
之所以说它有着房子的外表，是因为当它处于不使用状态，被折叠起来时，与日常的报摊亭或便利店并无太多差异。马佐塔希望以此方式，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有过的历史，它的前身是一座废弃的房屋。当处于展开使用状态时，“开放屋”摇身一变，成为五排三列、可容纳100人的露天剧场，免费向公众开放。其座位采用定制的工业铰链相连，基座来自回收的铁轨构件。
不同状态下的“开放屋” © matthew mazzotta开幕式当天，到场的当地居民，在露天剧场里无拘无束。“当我们放映电影时，所有的孩子都坐在那里，把它弄得乱七八糟，就好像是他们的客厅一样。”开放屋成为当地很受欢迎的公共场所，举办了不少音乐会、演出等活动。当折叠起来不使用时，开放屋及周边的草地，变成当地人共享的活动空间。
马佐塔的这个创作，可谓非常成功，同时回应了社区居民讨论的两个问题。建成之后的开放屋，获得了许多建筑与艺术奖项。但马佐塔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建筑师或设计师，他仅仅是一个艺术家，着力点在于创造公共艺术。此外，公共空间是一个社区健康与否的重要因素。“如果除了杂货店，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让人们聚在一起聊天，那么，这座城市里的交往，就会趋于缺乏活力和包容。”
一切始于“室外客厅”
像马佐塔这样以社区为导向的实践，正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在开放屋之后，马佐塔越来越受到艺术界和建筑界的关注。他早年在芝加哥艺术学院毕业后，在麻省理工拿到了艺术文化与技术的硕士学位，现为哈佛大学的研究员。他的作品，融合了行为艺术、城市主义及建筑，专注于公共空间营造的社区关系，及其带来的力量。
马佐塔创作的方法，总是从开放的对话开始，这也是他实践的关键途径。进入一个社区时，他对自己将创作什么作品并不提前预设，没有固定的想法。而是依靠与居民的交谈，来决定一件艺术品应该如何成型。
正如马佐塔的一句口头禅——解决方案已经摆在那里了，艺术家只是创造一个故事，激励当地社区去重组已有的资源。
“室外客厅”（Outdoor Living Room），他将其作为一种从当地人获取“声音”的方式。他将桌椅沙发等“客厅”物件摆在社区居民每天都会经过的地方，使得那些没有时间精力或从没考虑会有机会参与到艺术项目的普通人，自然而然地参与其中。从中听到的这些声音，或许最日常，但也最真实，最可贵。
不同城镇街头的室外客厅 © matthew mazzotta这种讨论的方式，使得不同背景的社区人士得以聚集在一起头脑风暴，为在地的社区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同时，因为现代生活方式而逐渐疏离的社区成员，也得以重新熟络起来。
为何会想到用“室外客厅“作为创作的方式？马佐塔在芝加哥艺术学院上学时，他与朋友们曾开车穿越芝加哥的大街小巷，挑捡回收那些废弃的家具，将它们摆到公园里，场景十分超现实主义——感觉自己正在客厅当中，但回过神来是在公园。意外的是，当第二天再去公园时，居然不少人因为新奇而在那里拍照。这段经历，成为了马佐塔后来的创作触发点。
在“客厅”里，人们可以发表任何自己的意见，但并非不设“边界”。这也是他从前期的摸索里得到的经验。起初，他尝试问人们“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对此没有概念的人们，会告诉说希望艺术家画一幅画之类的。后来，马佐塔意识到，理解他们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过程中，马佐塔设计好讨论的基础框架，在过程中记录人们的想法，最有趣的解决方案往往就藏在其中。
社区营造和公共环境，一直是马佐塔关注的话题。它可以追溯至2005年的公共艺术孵化器项目——“脚踏巴士“（buscycle）。在当时，马佐塔与搭档，联合60多位来自各行各业的志愿者，从讨论、收集材料到最终制作，共同完成了这辆脚踏巴士。它的制作材料，几乎全部来自回收的废品，其中包括办公椅、钢制床架、健身房器械、方向盘等等。这辆脚踏巴士完全采用人力移动，可同时容纳15人，任何愿意参与的人都能成为其中一员。这辆巴士穿行在美国的许多城市街道上，参与其中的人们在旅途结束后可以分享各自的经历。某种程度上，它与过去传统的篝火聚会讨论有着相似之处，并以此作为一个平台，让人们重新关注各种社区面临的交通问题，重新审视城市里的“移动”这一话题。
2016年时，马佐塔创作了在美国各个城市巡回的餐桌项目——“对餐桌的伤害”（Harm To Table），这个名字是对“从农场到餐桌”（Farm To Table）的一种戏仿，后者通过从农民那里直接获取食物来供应当地的需求。马佐塔与20多位科学家及3个当地厨师合作，挑选出在未来20-40年里将大幅减少的植物和自然资源，制作成餐桌上的食物，随着生态系统日益受到干扰，菜单上的各种食物也随之改变。被邀请到餐桌的普通人，在品尝之时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同样在2016年，马佐塔在密苏里州的农贸市场，创作了一个独特的雨水收集系统——云屋，对为大众提供了食物的自然系统进行更深入的观察。在雨天时，雨水落到屋顶，由导向云屋下方的储水箱收集起来。晴天时，当人们坐到屋内的摇椅时，水泵受压而因此启动，将原本收集的雨水传输到“云”中，接着“下雨”滴到屋顶上，发出宜人的雨声，同时灌溉窗台中种植的可食用植物。马佐塔用这简单而诗意的方式，反映粮食生产的自然过程，提醒着我们对脆弱的自然系统的依赖。
让人们对自己的社区产生好奇
莱昂斯，或者约克，它们可以说是当今的美国小镇的典型缩影。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在世界各地的城镇社区同样存在。在全球化的洪流裹挟中，生活在诸如莱昂斯、约克等小镇的当地居民，其旧有生活方式被疾速改变的同时，也失去了对于当地城镇历史和身份的见解，当地的年轻人对历史的认知更是白纸一片。马佐塔的创作，一方面唤醒人们对自己出生、成长的社区记忆，拾起自我的地域身份认同。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激发出社区内部的信心和潜能，主动地、持续地为“我的”社区带来积极变化。
让人们对自己所处的社区产生好奇，并开始与周围的人进行交流。它能让人们更深入地了解自己“住”在哪里，了解彼此之间的关系。他们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自己的城镇社区，这是马佐塔感兴趣的事情。
关于本地化/地域化的话题，有着这样的一种呼声——以全球为架构思考，以在地为关怀行动（Think Globally, Act Locally）。在马佐塔个人网页的显著位置上，出现了这一呼声的“改版”口号——在当地采取行动，参与全球事务（Act Locally, Engage Globally）。因为马佐塔相信，在越来越普及的互联网世界中，作品可以被世界上各个角落的不同人看到。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大部分看过开放屋这件作品的人，不可能亲身到访这个边远小镇，但来自印尼雅加达、越南、南美的媒体刊登了这件作品，而后像CNN等各大媒体纷纷报道了它。来自全球各地的人写信与他交流、讨论自己在当地社区能做哪些事情。
这段经历告诉马佐塔，即便是在一个非常偏远的小镇，在为当地注入活力的同时，也可以影响国际性的讨论。此外，外界媒体的正面报道，也会进一步对原来的小镇带来积极的促进。以开放屋为例，媒体的报道让约克人感到非常高兴。在此之前，他们中的许多人，只有在关于犯罪或贫困的新闻报道里，看到过自己城镇的名字。而这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是让他们很骄傲的作品。
迄今为止，马佐塔已经在全球多个地方实现了自己的创作，除了美国的乡村、城市，他还在沙特阿拉伯、新加坡等国家开始了自己的实践。在考虑地域性因素的同时，也尽可能地让自己的作品更加普及化——创建一个框架，实现不受空间限制的平台，给其他地方的社区作为参考，在当地展开自己的对话。
在当下，全球不同的社区内，面临着或相似或各异的诸多问题。马佐塔的尝试，为解决这些问题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向。
参考资料：
www.matthewmazzotta.com/
www.dezeen.com/awards/winners/the-storefront-theater/
https://architizer.com/blog/inspiration/industry/matthew-mazzotta/
Living in Public: A Conversation with Matthew Mazzotta, by Elena Goukass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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