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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解2780万听障之困
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不同程度听力受损的人口超15亿,其中,中国是听障人士最多的国家,达2780万人,占全国残疾总人数的30%以上。这相当于全国每50个人当中,就有一位听障人士。
然而,听障群体似乎被隔绝在由声音和文字搭建的主流世界之外,很少被人感知,他们的现状与困境对大多数人来说完全陌生。相较于辨别身边的肢体残疾或者视障人士,人们很难一眼就辨别出听障者,只有发生交流的时候才会发现他们的不同。
受制于经济条件和当地卫生系统服务能力差异,大多数听力受损者无法及时获得干预治疗。而助听器的配备也存在显著缺口。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数据显示,仅有7.31%的听障者实际接受辅助器具。听障群体期待借助助听器、人工耳蜗等辅助器具获得更多生活便利和社会支持,不过专业助听器上万元、人工耳蜗超10万元的售价让很多低收入听障群体望而却步。
很多时候,听力障碍是隐性的。生活的不便,健听人的不耐烦,需求的不被重视……暗藏隐形障碍的社会环境,是许多听障人士选择将脆弱隐藏的一个原因。而另一个更为隐秘的原因是他们“害怕麻烦别人”,进而选择折叠自己的生活。
“听不见”的声音
认识“听障”,从消除误解开始。很多人简单地将听障人群分为“听得见”和“听不见”两种,认为如果一个人是听障人士,Ta就完全听不见。但事实并非如此,听障按程度区分有很多种类别。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对听力损伤的划分等级可知,听损程度可分为轻度、中度、中重度、重度、极重度以及全聋。
一般而言,如果人能听到最小声音的分贝数超过25分贝,就意味着听力受损。听力受损可能由遗传、分娩综合症、某些传染病、慢性耳部感染、服用特定药物、暴露于过量噪音和衰老等因素造成。而人们平时所说的听障人士,更多的是指最小听力处于90分贝以下的患者。
根据世界听力数据报告显示,听力受损严重到可以在医学上被称为“聋”的患者只占全球人口的0.1%左右。也就是说,听障不意味着听不见,只是不同听损程度的听障人士对于分贝的感知能力有所不同。比如,轻度听损听不见身边人在耳边说话,而中度听损对于冰箱等电器的嗡嗡声毫无反应。
“聋哑人”这个即不科学也不礼貌的称谓对于听障人士来说,是一种冒犯。“哑”这个字往往代表着两种含义。一种是声带受损导致没有办法发声,另一种是思想上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而大部分的听障人士,只是在听力上有缺陷,但发声器官健全,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
由于听力受损程度和听力受损时期的不同,听障人士发出声音的准确性并不相同。如果他们前期没有接触过语言发音,后期也没有长期的学习,就很难实现标准的声音交流。处在这样环境下,他们发出的声音往往吐词不清,甚至是变调的,简短的。因此,当听障人士进行交谈时,他们的情绪很容易受到外界异样目光的干扰,进而产生自卑、焦虑等情绪。
当听障人士与健听人沟通时,也会受到一些源于无知的误解。“你都会说话,怎么会听不见?”“你不是带了助听器吗?我说话你怎么不理我?还是你不想搭理我?”这些言语的曲解和歧视,远远超过听损本身带给他们的伤害,让他们感到与外界的隔阂和距离。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听障人士开始敢于在社交平台上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想法。他们在小红书上分享自己的感受和经历,希望引起拥有相似经历人群的共鸣,改善人们对听障人士的认知。
他们大都“希望被看见,又不希望被看见”,希望被看见的是他们对于生活的美好期盼,不希望被看见的是大众对于他们的刻板印象和怜悯。大多数听障人士都认为听损与近视没什么两样,他们希望社会能够更加理解和包容,希望获得更多的正视和支持,希望能够享受到与他人平等交流和生活的权利。
无声世界里的挑战
提及听障,大众常存一些刻板印象。这既有听障者自身表达能力欠缺的原因,也有大众传媒对这一群体报道的局限性。一方面,听障者生活在相对封闭的听障者社交圈中,与外界主动沟通少,长期处于失声状况,宛如一座现代孤岛,造成他们与外界沟通阻碍。另一方面,在大量新闻报道中,听障者通常以被帮扶的弱势形象或群体背景出现,在以残疾人为主角的叙事中,情感过度渲染导致大众对听障群体的认知大多停留在“身世可怜”“身残志坚”层面,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公众对听障者全面客观的认识和理解。
就像海伦·凯勒所说,“看不见隔绝的是人与物的联系,听不见隔绝的是人与人的联系。”作为一种隐性缺陷,听障人士被称为“看不到的残疾人”。质疑、困顿、自卑,他们和正常的人身处同一个世界,却又像完全不同的世界。囿于沟通,听障人士在求学、就医、工作、出行等日常生活中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沟通障碍是听障群体在生活中面临的最大困难,声音信息的缺失影响到工作、学习、与家人朋友的关系等方方面面,甚至遇到紧急情况,在拨打110、120寻求帮助时,也无法及时顺畅地沟通。
恬甜是一个乐观的95后重度听障女孩。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的她,一岁时因为一场发烧被夺走了听觉。在与人交流时,她需要依靠助听器、人工耳蜗和看唇语,“当和健听人交谈的时候,我无法跟上他们的节奏,这种感觉会让我感到被孤立和忽视,觉得自己和其他人存在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变得更加害怕交流。”
恬甜从小就佩戴双耳助听器生活,但在一部分人的眼里,这样的身份最好不要为人所知晓,助听设备被视作为一种不寻常、不健康的标志,使听障者被迫面对异样的眼光并成为被特殊关注的对象。恬甜遇到过很多这样的情况,戴上助听器的她被他人围观讨论。她回忆道,“小时候每次戴着助听器出门,总会有异样的眼光和议论,因为心里很抵触,我甚至一段时间不再戴助听器出门。”有一次在超市里,一个小孩子更是吓得直接把手里的糖果掉在地上,跑回妈妈身边大喊:“妈妈,那个姐姐的耳朵怎么了?”很长一段时间,恬甜都通过留长发来隐藏自己的助听器。
他人的误解和歧视,也是听障人士在日常生活中面临的一大困难。恬甜回忆求学时代收到过很多偏见,经常被同学孤立。“你这个聋子,耳朵有问题吧?”“别理她,她听不见的。”“哎呀,你耳朵听不到,那岂不是很可怜,过得很苦吧。”这些语句充斥着恬甜的高中生活,让她感觉痛苦。
有跟恬甜一样遭遇的听障者并不少,这些遭遇都使得他们感觉自己像社会的边缘人物一样,变得自卑敏感,逐渐将自己封闭起来。
恬甜使用的自然手语作为一门独立语言,拥有其独立的词汇和语法,无法与汉语一一对应。大部分时候,使用者只能用直译的方式,将为数不多自己知道的汉字词汇码放在一起,而无法组合成流利的句子和段落。
事实上,我国听障人群中并用着两套手语体系:自然手语是在听障群体中自发形成的,广泛运用于我国听障人群中;文法手语与汉语逐字对应,需要同时懂得汉语拼音、汉字字形和象形手语,掌握者多为特教学校教师及高校学生,社会上大部分听障者无法看懂和使用。
北师大曾在2012年针对接近一万名听障者开展过一次跨地区调查,结果显示只有8%的听障者能看懂电视台的手语新闻,56%的听障者能看懂一些,29%的听障者表示基本看不懂。听障群体获取信息的需求难以被满足。
而当毕业季来临,听障毕业生将直面比健全人毕业生更困难的就业环境。恬甜海投简历,一个月内跑了二十多家公司面试,但大部分公司都因为她的听力情况婉拒,“可选的工作少,薪资待遇也低”,来回奔波让恬甜疲惫不堪。在之后接到面试邀请时,她会和对方讲清楚自己的情况,同时明确对方的招聘意愿后,再去面试。
《听障人群就业报告》显示,2021年我国仅有56%的听障人士有工作,甚至还有17%的听障人士从未工作过。即使在已经就业的听障人士中,多以农、林、牧、 渔业与制造业等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技术含量不高,收入相对较低,超过八成人员月薪资在6000元以下。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信息,2021年城镇非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平均月工资为8903元。可见,大多数听障人士的薪资与健全人存在较大差距。
此外,沟通障碍在残疾人的职场生活中也给他们带来许多困扰。据统计,超过七成的听障人士认为他们与同事和上级沟通不便,一半的听障人士认为与客户沟通不便。这使他们在求职和面试中受到不平等的对待,他们可能因为难以与他人正常交流而被许多工作拒之门外。即使有工作,但因为沟通成本高,听障人士在工作中所付出的努力可能需要比健听人多出好几倍。
就业途窄的听障者还易遭受“企业中介挂靠”“招聘转培训”等骗局,这一方面是因为听障者本身求职心切,一方面因为他们生活圈层相对封闭,公共普法宣传难以触达,加上整体低于健全群体的平均受教育水平,听障群体的各项权益被不法分子觊觎。此外,缺乏针对听障群体的公共法律服务体系和相关机构,自然手语难以服务于法律场景,大部分自然手语使用者不掌握法律词汇等问题,造成不少听障者只能咽下“哑巴亏”。
虽然听障人士在沟通中遇到很多困难,但据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数据显示,他们对辅助器具的使用率并不高,仅有7.31%的听障者实际接受辅助器具。虽然助听器和人工耳蜗技术在改善听力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其实际效果和价格阻碍了更多听障人士获得有效帮助,解困覆盖面受限。
助听器和人工耳蜗这类辅助器具能够帮助听障人士恢复一定的听力,但它最终的使用效果因人而异。此外,助听器不仅购买价格昂贵,后期还有医疗、保养、维修和康复训练等方面支出,缺乏医疗保险覆盖和社会福利救济渠道让许多听障人士难以负担使用辅助器具的一系列成本。
科技助残加速跑
每年五月第三个星期日,是全国助残日,今年的主题是“科技助残,共享美好生活。”
科技助残是指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帮助残疾人克服身体障碍,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实现社会融合的一种社会实践。这包括但不限于辅助技术、信息无障碍、远程医疗、智能家居等多个方面。科技助残目的在于通过技术手段,为残疾人提供更多的自主性、便利性和平等的社会参与机会。
已经有不少创新企业为残疾人在康复训练、融入社会和就业等方面提供产品和帮助,例如帮助听障人士“看见”声音的智能语音转文字技术,为听障人士与健听人搭建交流平台的AI手语翻译软件,专为听障人士研发的无障碍智能终端等。这将有助于加快弥合“数字鸿沟”,让残疾人群体共享科技红利,帮助他们走出“沉默”。
此外,聚焦听障人士的公共服务,不仅是日常生活和沟通方面的问题,还需要关注到他们可能遇到的各种公共场景,关注公共资源的普及和覆盖范围。2023年9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无障碍环境建设法》正式施行,其在现有法律法规的基础上,对设施建设、信息交流、社会服务等方面,全面系统地对无障碍环境建设主要制度机制作出规定。
近年来,伴随信息无障碍理念深化,技术加持视听向善,人文关怀在无障碍改造中作用不断凸显。如何在以科技助力信息无障碍建设的过程中,让无障碍理念更加深入人心?如何在填平数字鸿沟的过程中,提升人权保障水平?这是个社会议题,也是一场全社会的行动。
撰稿:吕梦婷 杨婷婷
可视化设计:吕梦婷 杨婷婷 肖建润
统筹:陈旭涛 朱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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