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加多：如果你不喜欢等待，就不能成为一名摄影师

如果你不喜欢等待，就不能成为一名摄影师。2004 年，我来到加拉帕戈斯群岛（Galápagos）的伊莎贝拉岛（Isabela），在壮观的阿尔塞多（Alcedo）火山旁边，我发现一只在陆地上生活的巨型乌龟，这只庞大的动物至少有 200 千克重。加拉帕戈斯群岛因盛产巨龟而被人们称为“巨龟之岛”。开始的时候，我每次接近这只庞然大物，它总是爬开，虽然爬得不快，但令我无法拍摄。伊莎贝拉岛上的巨龟。厄瓜多尔，加拉帕戈斯群岛，2004年

于是，我开始思量并对自己说：“当我拍摄人的时候，我从不隐姓埋名，总是先有人将我介绍给大家，然后我再介绍自己。我向大家解释，同大家交谈，渐渐地，我们彼此就认识了。”我意识到，现在和以前的那些情况是一样的，所以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拍摄到这只巨龟，那就是去了解它，跟它一样地去爬行。我开始模仿它的动作，俯身并开始用手和膝盖趴在地上向前爬行。从那时起，巨龟不再逃走。

当巨龟静止在那的一瞬间，我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巨龟向我爬过来。我再次向后退了一步。我等待了一会儿，渐渐地，我开始慢慢地一步步接近巨龟，巨龟又面对我向前爬了一步，我又向后退了一步，巨龟又一次向我爬来，很平静地看着我。这时，我可以开始拍摄了。接近这只巨龟花了我一天的时间。整整一天的时间，我让巨龟明白了—我尊重它的领土。

在科勒姆（Korem）难民营外等待的难民们。埃塞俄比亚，1984 年。

向米塞人（Mixe）的神灵Kioga 祈祷。墨西哥，1980 年。塞拉佩拉达露天金矿。巴西，帕拉州，1986 年。

我曾发表过很多摄影报道，这些报道叙述着我们的时代和我们周围不断变化的世界。每一个报道我都要花费几年的时间去完成。人们总是说摄影家是影像的猎人，的确是这样。我们就像猎人，要花费很多时间进行观察，等待动物从巢穴中出现。摄影与捕猎一样：你一定要有耐心，并等待事情的发生。因为总有些不可避免的事情会发生，所以，你必须学会享受耐心，享受等待。

在拍摄“创世纪”这个项目之前，我只拍摄过一类物种，那就是人类。8 年间，我环游世界，努力完成这个致力于保护环境的项目，期间我学会了和其他物种一起工作。在我第一天的拍摄中，巨龟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如果你想拍摄动物，你就必须去爱它，体会那种观察它的美和形态的喜悦；你必须尊重它，你所看待和拍摄它的方法非常重要。你需要慢慢地接触它，保护它的空间，使它生活安宁。有了这方面的常识，我开始与其他物种打交道，就像与我们人类相处一样。

开始“创世纪”这个报道项目前，我曾读过《贝格尔号航行日志》（The Voyage of the Beagle），我想追随达尔文的脚步。我花了 3 个月的时间待在加拉帕戈斯群岛—达尔文在完成环球旅行后，在那里完成了他的进化论学说。加拉帕戈斯群岛包括 48座岛屿和一些岩石礁—如同地球上的各种地貌汇集于此，仿佛整个星球的地貌组合。生活在那里的一些物种源于约 1,000 千米之外的南美大陆，如乌龟。它们随同被暴风雨连根拔起的树干一起漂流并抵达这里。这里总共有 11 种不同类别的乌龟，只有在加拉帕戈斯群岛才能看到。不同岛屿上的乌龟有不同种类的进化。有些地方的乌龟龟壳是完全平坦的，这可能是它们在巨大的压力下生活了上百年的缘故。在另一些地方，它们的龟壳是圆拱状的。我看到有些乌龟伸出的颈部只有 20 厘米长，而另一些乌龟的颈部则能达到 1 米长，这些乌龟可能为了在这种干旱的岛上生存而不得不伸长脖子去吃各种高度的叶子，所以才进化出了如此之长的脖子。然而，它们其实都是属于同一物种的成员。

与达尔文一样，我也看到了鬣蜥。生活在南美洲的鬣蜥是一种陆地动物，但加拉帕戈斯群岛的鬣蜥却会游泳和潜水。达尔文明白它们是为干旱的环境所迫而习得游泳的。它们是冷血动物，如果在低温下待的时间过长，就会被冻死。很多鬣蜥到达加拉帕戈斯群岛后没有生存下来的原因，是它们为了喝水而下海，继而被淹死。之后，它们学会了喝水后及时上岸，在太阳下使自己变暖。它们还学会了喝海水—其鼻子上面生长出一个小型“过滤器”，可以把海水中的盐过滤掉。就像达尔文一样，我观察着所有的这一切—确信我和达尔文遇到的是同一群乌龟，它们是真正的“权威”，因为这些生物至少已生存了 200 年之久。

这次旅行的启发使我在整个“创世纪”项目中受益。我发现，我们的整个生活被一个谎言所欺骗，我们往往声称自己是唯一合理生存的物种，但其实每一个物种都有他们自己存在的合理性，问题是如何去理解，这需要一定的时间。除了乌龟，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动物从没有被人类捕猎的经历，所以，它们没有理由害怕人。而这里的乌龟则从来没有忘记过，在 18、19 世纪，它们被停靠在这里的、去发现新大陆或返回欧洲的航船上的船员捕杀的遭遇。乌龟具备几个月没有食物和水也能生存的能力。因此，船员们可以把它们活着储存，以便在航行中保证随时吃到新鲜的龟肉。这就是为什么到现在，乌龟仍很难接近的原因。花费一整天的时间接近一只乌龟并不是一种巧合，乌龟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企图逃离，它们的小心谨慎是有意识的。这种意识一代又一代地通过基因传下来，针对捕食者，它们会向自身发出危险警告。对于巨龟来说，捕食者只有人类。猎鹰和其他猛禽可能对幼龟造成威胁，但对于成年的巨龟并不存在危险。

北部的塘鹅以它们自己的方式证明其行为比我们通常情况下所想象的更为敏锐，因为它们不只是靠本能。有一天，我们在候鸟交配季节到达伊莎贝拉岛的维森特罗卡观察点（Vicente RocaPoint）。那段经历太令人惊奇了！我在岛上待了两三天，观察这些候鸟。它们求偶时，是由雌鸟来选择雄鸟的。当时有四五只雄鸟向一只雌鸟飞来，然后雄鸟一只一只地展示自己—张开双翅，为雌鸟起舞。当雌鸟选择了其中一只雄鸟后，两只鸟就会一起飞翔，10—15 分钟后才着陆。之后另一只雄鸟到达，展示自己，雌鸟再和另一只求偶的雄鸟飞行一段时间。就这样，四五只雄鸟轮流求爱。如此，求偶竞赛持续几个小时，最终雌鸟从中选择它的“爱人”，并与其生育下一代。

黑眉信天翁的领地。南乔治亚岛（South Georgia），2009 年。

对于信天翁而言，求偶的季节是不同的。当我到达的时候，雏鸟已经开始学着第一次飞行了。它们是一群美丽的小鸟，飞翔水平很高，但起飞、着陆技术很差。小信天翁们需要一条跑道，它们在跑道上奋力地跑啊跑，然后才有可能飞起来……但有时也会起飞失败，真是太有趣了！令我更加惊奇的是，我发现了信天翁忠贞不贰的品格。它们在找到配偶之后，将一生守候。我是如何发现的呢？

有一天，我看到一只雄性信天翁在一只雌性信天翁前起舞，它展开翅膀不停地旋转。然后雌鸟和它一起旋转，并彼此扑打翅膀，它们相互“亲吻”，但就在这时，雄性信天翁突然飞走了。我的向导解释说：“它刚刚发现自己搞错了，那个不是它的伴侣。”如此情景，简直就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先验，这是一个人花时间去观察动物的时候所体会到的先验。这就是我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开始“创世纪”拍摄项目中所发现的，并且在整个拍摄报道中一直没有停止过这种发现。所以，不论是谁告诉我动物是没有头脑和逻辑的畜生，我都不信。

我没有像动物学家或新闻记者那样做这个报道，我以自己创造的方式去发现这个星球，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喜悦。我们的星球拥有丰富的矿产、植物和动物资源，它以各种形式展现着活力。我意识到我们必须对自然给予巨大的尊重。

“创世纪”项目是在巴西一个环保项目的基础上诞生的。这个环保项目的名字叫“地球研究所”，是我与我的妻子、同事兼合作伙伴莱利娅·德鲁伊斯·瓦尼克·萨尔加多（Lélia DeluizWanick Salgado）一起创建的，项目的目标是重新恢复马塔亚特兰迪卡森林（mata atlântica），即大西洋森林。这片森林的毁坏从 1500 年葡萄牙人进入巴西就开始了。在过去几十年里，伴随着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农业集约化、城镇化和工业化加速了森林砍伐的速度。目前，这里只有 7% 的原始森林幸存。20 世纪 90年代，我们从父母那里继承下来这片土地，这片我童年时代生活过的、曾经是伊甸园般美丽的土地，现在已经满目疮痍，森林被砍伐，林地荒芜，生态破坏严重。我们要着手使这片土地重新恢复它本来的生态系统。

图文来源：《萨尔加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