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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削弱地域性的《骆驼祥子》,讲述了另一种城市传说

水母
2024-05-09 08:59
来源:澎湃新闻
上海文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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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城市,上海是北京永远的对照项。1930年代有“京海对峙”,今年《繁花》又将上海的城市叙事带向了高潮。话剧《骆驼祥子》于2023年12月29日作为第七届老舍戏剧节闭幕大戏在北京首演,而后又在1月中移师上海演出,5月4日-5日作为2024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剧目再次在上海展演,但除了台上有些贫嘴的车夫与虎妞的一段贯口报菜名,“京味”在《骆驼祥子》中并不浓重。话剧《骆驼祥子》里则刻意削弱了地域的符号,用写意的舞台空间,讲述了另一种城市传说:从乡村来到城市的劳动者,曾经满怀希望,但最后不断在现实中碰壁……

摇车铃声中,十五名穿短褂的拉车夫奔跑在台上。六个车轱辘构成的布景幻化成北京城的处处场景。仿佛由一笔画勾勒的城墙、瓦蓝瓦蓝的天空、一道斜坡指代的阿宽街小巷……由方旭执导、主演的《骆驼祥子》在新年之初亮相,甫一登场,就是“大写意”的舞台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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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这是“老舍专业户”方旭第七次将老舍的小说搬上戏剧舞台。老舍先生的女儿舒济曾经这样总结:方旭用一个人演绎了《我这一辈子》,两个人演绎了《离婚》,三个人演了《猫城记》,五个人的《二马》,六个人的《老舍赶集》。从2011年带着《我这一辈子》亮相,到2019年首演的话剧《牛天赐》,方旭改编老舍作品整整十年,但十年里,始终没有敢触碰老舍的《骆驼祥子》。

《骆驼祥子》被认为是老舍文学创作的巅峰之一。1936年,人在济南教书的老舍听朋友聊起了一个雇佣车夫的故事:一位车夫买了“洋车”,不久又卖掉,如此三起三落,最后还是受穷。老舍当时就觉得这个命运跌宕的故事可以写成一部小说。而后他又听闻了另一个车夫的故事:被军队抓去了,车夫趁着军队转移之际牵回三匹骆驼。两个车夫的身影合二为一,祥子的形象有了最初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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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人在山东居住,但是在创作时,老舍还是将自己的故事放在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北平。1930年代文学作品里的北平,深陷文坛“京海对峙”的格局中,充当了“东方小巴黎”上海的另一极,成为了很多作家笔下铺着回忆滤镜的家园。用郁达夫的话说,这些作家笔下的北京“具城市之外形,而又富有乡村的景象之田园都市”。

驼铃是北平的声响,满街的人力车夫更是北平的一大特色。林海音回忆童年的小说《城南旧事》的开头就是北平的驼队。陈独秀在《北京十大特色》中描述了一个旅欧归来的朋友对北京的印象,其中一条即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六十几岁的老头子,都上街拉车,警察不曾干涉”。

虽然也曾以散文《想北平》在英伦深切思念故乡,但老舍《骆驼祥子》里的北平,并非充满着浪漫、温情、乡土的都市田园。老舍在小说中写到,被封为故都的北平正“渐渐失去原有的排场”,透过进城的乡下人祥子的眼睛和身体,北平是都市化的、商业的,甚至是严酷的。文学评论者一般认为,在祥子堕落的命运中,隐含着老舍对于病态城市文明与人性的思考。作为讲述一部讲述社会对个体影响的现实主义小说,《骆驼祥子》在不同时代、不同语境下的几次改编,或多或少传递出一个时代的共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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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初,斯琴高娃和张丰毅出演的电影版成为了一代人心中的经典。当时作家萧乾在 《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称 “该有座北京市的博物馆了”。 理由很简单:年轻的市民连城墙也未必见过。他们可知道民国初年街上点的是什么路灯?东四、西单还有牌楼?后来萧乾接连在 《北京晚报》上发表十则《北京城杂忆》,除了讲旧北京的衣食住行和历史典故,还介绍老舍和其他作家笔下的老北平。文学的文本、影像里的北京与城市的当下不断勾连,呼应的是1980年代“寻根热”中人们对寻找个体与城市精神连接的迫切。

2014年国家大剧院制作的原创歌剧《骆驼祥子》,由郭文景作曲,首演后不久就赴“歌剧的故乡”意大利巡演。用西方艺术形式演绎老北京故事,一来可以看出十年前文艺市场的多元化和尝鲜精神,二也不难看出,彼时彼刻对于文化“走出去”的壮志雄心。

时代在变,文本和艺术作品之外的城市同样在变化。从1980年代开始,北京一直是当代文化叙事里的“显学”。先锋和实验话剧发端于北京,摇滚乐和“魔岩三杰”活跃在北京。后来电影电视剧有“京圈”的说法,更让民国的想象、大院的回忆和当下的“北漂”变成了很长一段时期屏幕的主角。现实生活里,在21世纪之初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北京也一直是文艺生活和文化生产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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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这种文化格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电视剧里的年轻人开始在上海的黑石公寓租下一间看得见“法国梧桐”的房子,现实中的年轻人也南下从“北漂”变成“沪漂”。历经种种城市发展的变迁,近几年北京给人的感受,和《骆驼祥子》里“渐渐失去原先排场”的北平相似:经济上不再时髦,城市功能被削弱,文化上也不再先锋。作为古城存在的北京,“被安排成一座近传统的城市”,而当下的、现实的定位是模糊的。

老舍用北京方言写了发生在北京的《骆驼祥子》,也因此,“京味”是这一版《骆驼祥子》开演前的最大噱头之一。观剧之前,观众心中应该或多或少都有疑问:现实中模糊的城市,能否借九十年前的经典,重新在舞台上焕发光彩?

电视剧《繁花》剧里剧外的上海浑然一体。图为剧中黄河路视频截图。

然而看完剧才发现,除了台上有些贫嘴的车夫与虎妞的一段贯口报菜名,“京味”在《骆驼祥子》中并不浓重。《繁花》里闹腾的黄河路、在建的东方明珠塔和烈火烹油、 遍地机会的1990年代上海是浑然一体的。而 《骆驼祥子》里则刻意削弱了地域的符号,用写意的舞台空间,讲述了另一种城市传说:从乡村来到城市的劳动者,曾经满怀希望,但最后不断在现实中碰壁。

“祥子相信努力是有回报的,”导演方旭在采访里说,“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以及当今的氛围中,努力真的有回报吗?”在城市化进程高度发展的今天,不仅在北京,只要有打工的土壤,就能有人在祥子的故事里获得共鸣。

方旭说,在“奔生活”的这个层面上,当代年轻人和祥子很相似的,都是为了“车子”、“房子”而不停地努力奋斗着,相信“我还年轻,我还有力气,只要我还能跑,我就能有自己的车,过上自己的好日子”。从这个层面上看,王家卫镜头下有爷叔加持、实现自我跃升的宝总像是城市童话,而九十年前《骆驼祥子》里的祥子反而离当下的年轻人更近,更像是一个充满普世性的寓言。这也依仗于老舍作品的历久弥新,他挖掘出了人性中普遍的闪光与困境,因而能够跨越时空,和当代人共情。

剧照。以上剧照摄影 张伯男。

在作品改编过程中,方旭一直重视作品的当下性。他在之前的剧作《二马》里,给剧中的老马和小马各自安排了口头禅:一个是老舍原著里有的“俗气”,一个是新增的“还是要有一点理想,万一实现了呢?”。这是方旭惯用的改编方法,为的让台词和当代生活发生关系。

这次改编《骆驼祥子》,贯穿全剧的台词是“要强”和“要脸”。青年和中年的祥子心疼脸面,不断说着“要脸”,而舞台一旁,说书人一般拥有全知视角的老年祥子劝他们,“要强和要脸是两回事”。老、中、青三个祥子在台上,仿佛时空对话一般,道出了人生的奋斗、挣扎、幻灭。

 

    责任编辑:徐美超
    校对: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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