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中的女王（下）

何芊蔚

“若事情不是这样，就算我猜错了吧，如果我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天堂，我提醒你要想到，将来有一天，与先你一步离开的人一样，你会重新审视你对我的指控，而你手上所沾染的我的鲜血，以及我的国家的遭遇，都会被记得。一旦当你理解了这一切时，我们都已应放下短暂的人生而付诸永恒了。

你的姐妹和表侄女，一个被冤的囚徒，

玛丽”

以上节选自玛丽女王得知自己将被判处死刑后，给伊丽莎白一世的最后一封信。她徒劳恳求后者以天主教徒的方式安葬自己。

所有关于苏格兰玛丽女王的故事，哪怕再绚烂，也注定成为悲剧。她就像是苏格兰原野上的风，有着诗人的性格，却一生漂泊。

荷里路宫

从爱丁堡城堡沿着皇家一英里走到亚瑟山脚下，便是荷里路宫。直到现在，它依然是英国王室在苏格兰的官方宫殿。如果你登上亚瑟山或者更加近些——卡尔顿山，都能从高处一览皇宫全貌。按照传统，每年夏天伊丽莎白二世仍要到这里来住上两周。在现任女王不在的日子里，荷里路宫向公众开放参观。参观时的语音讲解，会将玛丽女王在这里发生的故事向你婉婉道来。

1560年，玛丽女王年仅十八岁。刚刚失去了在苏格兰摄政的母亲的她，又突然失去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年轻的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二世，这也可能是她唯一有过爱情的婚姻。法国王位由谁继承悬而未定，次年，不想搅入这场纷争的玛丽，决定回到苏格兰，接手原本就属于她的国家，尽管这可能意味着更大的纷争——苏格兰的新教徒不欢迎他们的天主教女王。同时，全英国的天主教徒都认为，伊丽莎白无权继承王位，因为她有一位直接影响亨利八世决定让英国脱离罗马教皇的母亲（安妮·博林）。英国真正的女王应该是玛丽。

在一片未知的混沌中，还穿着丧服的玛丽回到了爱丁堡。老天仿佛要预示着什么一样，在玛丽女王的舰队登陆爱丁堡港口的那一刻起，整座爱丁堡城都笼罩在浓浓的海雾中，不见前路。一片争议声中，玛丽女王入主荷里路宫。

年轻的女王十分聪慧，利用她姣好的形象和对新教徒的温和政策，迅速得到民心。尽管时有混乱，一切似乎还在掌控之中。甚至连视她为最大威胁的伊丽莎白一世，也开始流露出一点缓和的意思。

各方压力开始催促玛丽再嫁。英格兰和苏格兰两个未婚的女王，谁先找到丈夫诞下子嗣，谁就可能获得先机。

王室的婚嫁从不仅是风花雪月。虽然美丽又多才多艺的玛丽女王不乏倾慕者，甚至曾有个法国宫廷诗人趁宴会时偷偷躲到她的卧室床下（当然，这么胆大包天的人最后只能落得死罪的下场）。但是倾慕者的背后，更多的是对王位和权力虎视眈眈的各大家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玛丽女王迅速地选择了夫君，她的表亲，亨利·斯图尔特（达恩利勋爵）。

然而这场婚姻并未持续长久。今天，你在荷里路宫参观到玛丽女王曾经的房间时，讲解器会告诉你，曾经在这里，以妒忌和怀疑为由，达恩利勋爵在怀孕的玛丽女王面前，带着一群人，残忍地杀害了她的意大利秘书利兹欧（Rizzio）。这荒唐一举让玛丽女王婚姻不忠的谣言四起，人心涣散。很快，玛丽的儿子，苏格兰和英格兰的继承人出生了，但这一切，都尚未平息。

离开那个血腥的房间，走出宫殿，眼前是精致的皇家花园。从古至今，王室都会在这个迷宫般的巨大花园里举办露天宴会。绕过花园，是一座始建于十二世纪的修道院。与所有的苏格兰王室一样，这座修道院几经洗劫和灾难，终于在十八世纪的一场暴雨中被掀翻，只留下皇家礼拜堂的宏伟庭柱。

修道院的残柱依然保留着过去的辉煌

花园里，隔着树丛，修道院的尖顶在树间时隐时现，废弃的样子反而给它添加了一份浪漫的外衣。玛丽女王的第二任丈夫达恩利勋爵就长眠于此。若他泉下有知，看着眼前的那座宫殿，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年听信了他人怂恿而犯下的蠢事，因为这一举，实在让他和他的妻子都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命运。

克雷格米勒城堡

虽然伊丽莎白一世成为了英国历史上第一位将大不列颠推向黄金时代的伟大君主，不断在北方给她制造麻烦的玛丽女王，在政绩上并不能与她齐平。但玛丽的美貌和人气，在苏格兰宗教改革浪潮中的圆滑世故，果敢甚至是鲁莽，也使她的知名度经久不衰。许多浪漫故事将玛丽刻画成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主角，对比之下，伊丽莎白一世则显得行事谨慎，滴水不漏。

可发生在克雷格米勒城堡的事件，则让世人也知道，玛丽也许谋算不够老成，却绝对心狠手辣，不带半点含糊。

克雷格米勒城堡已经荒废

1567年，南行疗养归来的玛丽女王和当时的亲信博思韦尔伯爵，在爱丁堡城郊的克雷格米勒暂歇。尽管在利兹欧刺杀事件的当时，玛丽为了未出世孩子的安全着想，选择了暂时息事宁人。但对自己的丈夫，她一定是怀恨在心的。在克雷格米勒，她与几个苏格兰贵族秘密签订了合约，不久之后，在爱丁堡的一个爆炸“意外”中，人们发现了达恩利的尸体。

这一次，玛丽犯了与她丈夫一样的错误，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被怀疑为凶手的博思韦尔绑架了玛丽女王，强行与她结婚，直接导致苏格兰叛军四起。玛丽女王被囚禁列文湖城堡（Lochleven），不得不将年幼的儿子交出，签署退位协议。年仅一岁的詹姆士六世在各方势力的控制下，成为了苏格兰的国王。

现在的克雷格米勒城堡早已成为废墟，却是爱丁堡郊外不可多得的好去处。尽管城堡里面装饰全无，但残垣断壁成了完美的探险之地。庭院中一棵歪脖子大树，更是道尽历史沧桑，为城堡增添了一份中世纪游吟诗人的气质。用大块石材高高砌起的城墙，给予城堡完美的回音效果，在绕梁余音中，仿佛可以听到几百年前的回声。不难想象，当年在城堡气派的大厅里，诗人弹琴吟唱，主客觥筹交错的景象。

城堡大门和门边的歪脖子树

沿着迷宫般的旋转石梯登上瞭望台，可以远眺亚瑟山和福斯河，一览爱丁堡城的风貌。城堡被一片不大的自然保护区围绕，里面栖息着各类鸟儿，狐狸，獾，甚至偶有小鹿，仿佛在用自然将这属于古代的堡垒与现代文明阻隔。若是白天，最常见的动物是那些肆无忌惮的渡鸦。它们凄厉的啼鸣给城堡增加一丝苍凉的悲剧感，如同在哀叹玛丽女王的一生。

遥望爱丁堡城

一步错，步步错。这在玛丽的身上得到了最残酷的体现。道德的审判在历史斗争中从来站不住脚。终其一生，她信奉的上帝与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赐给了她所有能够拥有的，夺去了她最在意的，死后，她的儿子算是“圆”了她的痴梦，成了统一英格兰和苏格兰的王。

“为你送这封信的人，大多数都是你的子民，他们会为我最后的遗言作证。我只能请求你，最虔诚的国王，我的小叔子和长久以来的同盟，一直都在对我怀着大爱的你，为我做以下事情来证明你的善良：首先是乐善好施，请你将我可怜的仆人的工钱一并支付，不然我良心不安，而只有你可以抚慰我的良心；其次，请替我向上帝祈福，我上帝最虔诚的女王，死都是天主教徒，不带走一分身外之物。至于我的儿子，我只求你能给他他值得拥有的，我无法替他代言。

…

星期三凌晨两点，

你最亲爱的，真正的姐妹，

苏格兰女王，玛丽”

（节选自1587年玛丽女王生前写的最后一封信，给她第一任丈夫的弟弟，法国国王亨利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