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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书本去巴基斯坦|犍陀罗取经笔记(I)
【前言】2024年3月,东亚大陆初春之际,我启程前往巴基斯坦开启为期十天的考察。在这片历史的漩涡、当代的冲突战乱、宗教与信仰的融汇之地,众多的遗址犹如一面面镜子,照见了一群人的相映与共鸣,人与人冲破阻隔的交往,以及一个人的挣扎与蜕变。
这是一份犍陀罗守护人志愿者的工作手记,也是一份关于友情、关于自我的成长笔记,记录了不仅属于过去遗址与沉默雕塑的犍陀罗。
是友谊也是奇迹,负担轻盈与沉重的犍陀罗起飞
飞机飞过喀喇昆仑山脉,从窗口俯视,看到这些巨大耸起的、连绵的雪山是以往视觉经验中没有过的,这些雪山隔绝了两片文明区。对于自己来说,只在历史的文字中,看见一条条小路铺陈在其中。雪山过后,飞机驶入层次分明的云朵中,脚下是平坦开阔的印度河平原,一块块村落彼此照应着。
此次前往犍陀罗,是多年以来的梦想。当飞机驶入这片异国土地,这些个人的梦想与想法才在自己脑中融合着各种经验与认知的、长期以来成形了的观念与记忆中冒了出来。我想起第一次把Gandhara写在笔记本上的时刻,七、八年前和好朋友们在画室弹唱民谣、在操场上奔跑的时光,还有这首有着启蒙意义的犍陀罗之歌。对于自己来说,“犍陀罗”也意味着最美好的友情,如今它正带我进入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即便如此,飞越群山的此行对于自己来说也负担着一定程度的重量。加入守护人的团队,与伙伴们一起工作进步已经有近两年了,以视频工作的形式关注中亚地区的佛教考古也有近五年,相关知识的积累还是皮毛,但由于长期与一起参加守护人工作的朋友们相处,从他们那里获得的知识与经验帮助我对战乱地区的文化遗产保护与文明形成有了不少的感触与认知,这些认知在低谷时期鼓励着自己。“犍陀罗”不知什么时候对自己来说又成为了“奇迹之地”的代名词,我想像张慧一样,去到历史与战火的结晶之地白沙瓦博物馆坐在地板上喝一杯茶,像Anita一样穿梭在现实与梦之间,寻找与“神”相遇的时刻,去看一看戴博士画中犍陀罗的乌云、山地与巴基斯坦考古人。
此外,我也打算用自己的镜头记录这片地区的文化遗存,遗址以外的人与生活。从学校走出来的这些年的生活把自己的视角引入了美术史与死去的遗迹之外,不愿承认的是,这些美好的知识一度成为自己的负担,但生活的磨砺让自己不得不从理论的忧郁与悲观中走出来,不断寻找新鲜的知识与认知力。这些个人经历,一如隐含在“犍陀罗”这个词背后的、交织着的无限混乱、挣扎与寄托。
这些充满矛盾的思索不断在心里翻腾,本想趁路途补课的书摊在膝盖上,停留在打开的那一页。从喀什到伊斯兰堡的路程时间比想象中的还要快,让这些“历史的小路”在自己脑中更明亮了一些,也提醒我正驶入这片文明的十字路、历史的漩涡深处。
飞机上俯视喀喇昆仑山脉山间河谷,我决定抛开过去的认知,重新寻找犍陀罗的样貌
巴基斯坦初印象
相比于有限认知中的古代求法僧、近代旅行家与考古学者们,今天前往犍陀罗的道路可谓平坦宽阔。有稻草人团队与老师们的工作铺设,我们顺利进入了巴基斯坦,对于出发前一周爆炸事件的阴影也逐渐散去。新闻媒体中的巴基斯坦一直是动乱不断与落后的,在国人心中似乎形成一种使人陌生、恐惧却习以为常的形象。在机场我与领队Ginger和其他的旅行团成员会合,“勇士”们基本是女性朋友,大家在前往酒店的车上兴奋地讨论着已作好功课的伊斯兰堡的巴扎与美食和即将开始的“文化苦旅”生活,很快彼此熟悉起来。据才刚认识的Chloe说,她是因为爆炸新闻后有成员退团空出名额,才抓住机会临时赶忙报名、办签证、买机票,踏上这一班前往犍陀罗的航班,过程兴奋且刺激。
伊斯兰堡以及旅程结束点拉合尔市区内往来国内外人流量大,观念较为开放,除进入清真寺,没有戴头巾的硬性规定,但我们即将踏查犍陀罗遗址核心区马尔丹市拥有部分根深蒂固的传统,必要尊重当地习俗、全程围好头巾——在前往旅馆的途中领队Ginger嘱咐大家。车窗外南亚地区典型的巨树、绿荫与阳光闪过,伴随着平坦的小路扬起的尘土,我们的旅程逐渐拉开帷幕。
伊斯兰堡没有安排团队行程,按捺不住探索的心情,放好行李后大家相约结伴去伊斯兰堡博物馆与最有市井气息的巴扎。我也准备好相机,要为接下来的拍摄作热身。
伊斯兰堡国家博物馆坐落在阿塔图尔克大道的赛义德爵士纪念大楼一层,虽然为巴基斯坦三个国家级博物馆之一,但的士师傅似乎并不清楚其方位。由于来过多次,慧慧清楚地知道这一情况,靠手机导航指挥师傅带大家抵达了这里。慧慧说,对于这里人们对文物与文保认知的匮乏她已经见过很多,在伊斯兰堡如此,在马尔丹更明显,昔日犍陀罗辉煌的荣光在这里已经几乎看不见踪影。这使我想起四年前在伊朗旅行时感受到在当地与琐罗亚斯德教一同逝去的“波斯精神”,在伊朗,这些昔日辉煌依然倒映在亚兹德拜火教堂的水池里,当地人也仍然有着一股帝国情节,努力维护、复原着立于中西亚十字路口独特的民族性。但在巴基斯坦,“世界佛国圣地”的讯息只被保存在这些被遗忘的博物馆里,与荒废千年的遗址石缝间。像是一个历经世事的成年人,不再愿意从年少短暂、单纯的壮烈中再获得精神养分。国家博物馆的展厅整洁朴素,灯光与展陈设施是无法与中国国内任何一家省级博物馆媲美的,但提供着最基本的博物馆参观需求,依然让人能够沉浸在对从史前石器到犍陀罗雕刻、伊斯兰时期文物的观览中。我们在这相遇了另一班飞机抵达的团员们,以及我们犍陀罗守护人的队友Joey与Di。过去两年的团队工作基本在线上,这次才算是第二次见面,有着相识已久但又新鲜的激动心情。由于机会难得,我在出发前一直想着趁这次机会多拍摄记录她们的影像,但此时更多是对大家相遇在犍陀罗这片天空下的欣喜和感叹。由于想尽可能多体验当地,匆匆记录下几个镜头后,我们前往伊斯兰堡最大的平民巴扎。
路上的摩托车逐渐多起来了,当停停走走终于驶入混乱的停车场时,我见到了有生以来最多数量的摩托车。据说,在巴基斯坦摩托车已经成为主要的城市污染源。下车走入市区街道,并未见任一路口存在红绿灯或斑马线,大小车辆、摊贩、行人以及数量众多的摩托车以一种潜在的规律彼此往来、停驻在街道上。街上贩卖的物品与在中国市集上能见到的差不多,不过在服装区有大量的售卖头巾、罩袍布料的分区,而在路口的巨大广告牌上,却绘有具有欧美审美、未戴头巾的女性化妆品广告。街上的行人偶尔对这几张东亚面孔投来好奇目光,更多还是投入眼前的生意,忙着选购、讨价还价、搬运货品。穿越过这一层拥挤与热潮,我们才真的有了一种抵达巴基斯坦的感觉。
出发前三日的爆炸事件新闻,巴基斯坦在现实新闻媒体中的形象总是这样负面的
在伊斯兰堡的国家博物馆,残留的神像与希腊化柱头文物,这是历史中的犍陀罗
穿梭在伊斯兰堡巴扎繁忙的平民生活间,我才感觉已来到巴基斯坦
在伊斯兰堡,我们也特地前往了城市地标、作为世界第六大的费萨尔清真寺。从清真寺出来,我们决定去据介绍位于市区、可俯瞰伊斯兰堡城的马卡拉山山顶餐厅晚餐透透气,路遇暴雨。斋月期间,好像只有到了傍晚人们才“活”过来,虽然暴风雨势头很足、盘山公路狭窄危险,但也有很多车行驶在去山顶的路上,偶尔还能看到半山腰停摩托躲雨、欢笑的人群。餐厅挤满了人,服务员招呼不过来也没有座位,透过烟雨只能依稀辨认伊斯兰堡发亮的城市灯光,我们决定还是返回酒店。这些都是巴基斯坦的初印象。
烟雨中的伊斯兰堡城
出发,犍陀罗
犍陀罗考察正式开始的前一晚,阿里从马尔丹来和我们会合了。听闻这个消息,我心中也生出一些激动。阿里是真正从巴基斯坦村庄走出来的文保工作者,过去一年来守护人团队推动当地原住民遗产教育,阿里一直作为塔赫提巴依的负责人。我经常在工作的微信群里看到他带小孩子们登山踏查遗址、走村调查、维护遗址建筑还有英勇扑灭山火的视频,也经常透过小小的微信聊天窗口和他对接活动影像记录工作,未曾见面,但真实见证了他成长成越来越专业和有担当的组织者,馕课在大家的努力下从塔赫提巴依开到附近其他遗址地。
现实中的阿里比我想象中的腼腆,或许是因为一次性见到这么多中国人的原因。邵老师说,他是第一次和外国团队一起考察,这次也有抱负要多学习工作经验,吃饭的时候也不忘把笔记本拿出来记笔记,显得有些局促,但谈论起一直以来开展的工作和接下来几天的计划,气氛变得熟悉且流畅起来,这些工作我们已经在微信群里讨论过很多次。
2023年3月17日第一次塔赫提巴依馕课照片,也是我第一次在照片中见到阿里
2024年3月31日,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一起工作已久的阿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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