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阿菊》：满溢着粪便的青春，也可以很清新

去年日本影坛有两部电影跟厕所有关，分别是维姆·文德斯的《完美的日子》和阪本顺治的《世界的阿菊》。《完美的日子》以主竞赛单元入围影片的身份亮相戛纳电影节，旋即就收获了不少好评，主演役所广司还一举摘下最佳男演员奖；之后，该片还代表日本竞逐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并且顺利拿到了提名。然而，在日本国内最受推崇的电影奖项《电影旬报》年度十佳的评选中，却是呈现江户时代底层年轻人青春故事的《世界的阿菊》，力压《完美的日子》，问鼎头名。

《世界的阿菊》海报

《电影旬报》甫一公布投票结果，便有不少人大呼意外。论及影响力，《世界的阿菊》自然跟《完美的日子》没法搭脉；不过，对文艺作品的好恶，本就见仁见智，更何况《世界的阿菊》也绝非一无是处，真正看过之后，还是多少能理解日本影评人和电影记者（《电影旬报》奖的主要投票者）的选择。

虽然两部作品都将厕所的样貌作为重头戏，但实质内容大相径庭。在《完美的日子》里，透过文德斯这双西方的眼睛，厕所成了东方禅宗美学的化身。而《世界的阿菊》里江户时代末期（1858年-1861年）的厕所却是肮脏、令人作呕、不堪入目的。以至于想到谷崎润一郎在七十多年后写下的这番话：“将一切事物诗化了的我们的祖先，把住宅中最不洁净的厕所，建成了最雅致的场所，与风花雪月相联系，使人融化于依依恋慕的遐想之中。西方人视为最不洁净的厕所，在公众面前不欲提及；与之相比，我们日本人则极为贤明而深谙风雅之真谛……”（《阴翳礼赞》），不禁令人哑然失笑。

《世界的阿菊》剧照

这倒也并非导演阪本顺治想要哗众取宠，纯纯也是剧情需要。毕竟影片以底层平民居住的葛西地区的长屋为背景，主人公是年轻的掏粪工矢亮（池松壮亮 饰）和中次（宽一郎 饰）。而他们的工作便是走街串巷收集粪便，再卖给地主，以作灌溉的肥料之用。与落魄武士之女阿菊（黑木华 饰）的相识，让他们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起了涟漪。

矢亮（池松壮亮 饰）

中次（宽一郎 饰）

或许因为是时代剧的关系，阪本顺治这次在叙事结构和画面上都颇费心思。影片采用章回体，全片包含序章与终章，共计九个章节，按季节轮转。全片又以黑白画面为主，只有在每一章节的最后一幕，才会转为彩色。这也赋予影片独特的韵味，毕竟黑白画面具有更柔和的明暗对比效果，更能显出一种侘寂与清新之美。

豆瓣网友锐评：“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虽然这个屋檐是厕所的屋檐。”

当然，比风景更美的还是女主角阿菊，在那个日本人普遍还没有姓氏的年代，她活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既淡泊又坚韧。当时的日本社会人分三六九等，矢亮是最低等的贱民，虽然有当说书人的理想，但其身份注定他只能从事跟秽物有关的工作。中次是城市平民，最开始从事回收废纸的工作，但收入过于微薄，便放下身段当起了矢亮的副手。

阿菊作为武士之女，即便父亲被昔日的宗主抛弃、最后死于同门的刀下，能读会写的她的社会地位远高于两人。然而，她却能无视阶层的规训，在看到矢亮被武士欺负时，不顾路人的目光，毫不犹豫施以援手；在中次不敢表达爱意时，她也敢于先踏出一步。尤其她还因为受伤，变得无法言语，很多时候无法随心所欲传达自己的想法。

阿菊（黑木华 饰）

另一方面，相较彩色画面，以黑白画面呈现出的粪便的恶心程度，似乎要低那么一点点。

毕竟，影片在这方面可没少下功夫，包括粪坑里的粪便、因为暴雨满溢到街面的粪便、变成化肥的粪便等各种样态。单凭这点，即便没有《电影旬报》年度十佳第一位的荣誉加身，《世界的阿菊》也足以令人过目难忘，绝对称得上是影史上对于粪便的刻画最详尽最丰富的作品。

《世界的阿菊》剧照

有趣的是，这点倒令观众分成了两派。在日本影评网站“映画.com”的网友留言中，就有人怒打0.5分（满分5分），并质问：“我们为什么非要在电影里看到排泄物？如果你在电影院里，看到巨大的银幕上都是排泄物，那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啊？”也有给予好评的观众反映影片勾起了怀旧的心绪：“要知道在1960年代，即使是东京的23个区中，也没有完全普及抽水马桶，当时政府的吸粪车会挨家挨户收集粪便。1969年我刚搬进新家时，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如同手握日本厕所协会邀约的文德斯，并非单单为表现日本厕所之干净整洁，而是意在揭开背后的文化底蕴，阪本顺治也并非为了恶心观众去拍粪便。真正的用意其实已经在电影里展现得淋漓尽致，人为了活下去必须要吃下农作物，继而产生粪便，粪便再被用来灌溉农作物，新生长的农作物再被人吃下。如同矢亮所言，“就这么循环，像画了个圈。”片中对于“世界”的解释——“你能向着那个方向走出去，也能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原地”，也与此相映照。

《世界的阿菊》是该片的艺术指导兼制作人原田满生倡导的“YOIHI PROJECT”项目的首部作品。该项目旨在通过与科学研究人员合作，以电影为媒，深入浅出地探讨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的问题。“我不认为这部电影可以改变世界，但我希望更多的人知道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时代。”原田满生曾对媒体表示，“在江户时代，物质十分有限，所以当时盛行‘物尽其用，物尽归土’的文化。人死后也会回归土地，成为大自然的肥料。人生的故事也一样，也能成为某种肥料。自然与人都能借此死而复生，滋养众生。我希望我们在创作这部作品时倾注的各种想法，同样可以成为观众的养料。”

影片还有一大看点，就是扮演阿菊父亲的佐藤浩市和扮演中次的宽一郎的父子同台。相比佐藤浩市跟他的老爹三国连太郎在长相上的巨大差异，宽一郎的眉宇之间还是能看出几分父亲的影子，好在两人的对手戏并没有让人有违和感。

父子对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