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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将我的眼睛换给儿子?”|医学的温度

复旦大学附属眼耳鼻喉科医院眼科医生 舒秦蒙
2024-05-05 07:22
来源:澎湃新闻
浦江头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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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初入病房,第一次见到韩先生。

灰黄外套、头发苍乱,黝黑打皱的脸庞,辛苦的劳作,日积月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把儿子从西北带来江医生和我这里。在门诊,他说着:“娃打了个喷嚏,双眼就看不见了”,“视网膜脱了”,“做了手术,没用,叫我到别处”……

在交流中,我们了解到,韩先生靠种地为生,并没有什么广阔的见识。他远道而来,儿子之前做了毫无用处的手术,走了弯路,还花了很多冤枉钱,然后又来了上海。

面对我们,他从未有过什么抱怨,一切的苦都往肚子里咽,他只知道不好治,要带儿子到大城市看一看。

疾病经过拖延,又胡乱地一通处理,处置起来变得很棘手。

我们把真实的情况告诉韩先生,他似乎受到了绝大的打击,哭红眼睛,缓慢而迟疑地问:“可否将我的眼睛换给儿子?”

这种在绝望中退无可退的牺牲精神,我自以为见得多了,心忖韩先生想实现这道听途说的想法未免太过轻浮,但是又真是可怜。

但当我看到他的红眼圈,顿觉自己的可鄙,我耐心地安慰了他。

江医生为他儿子手术完,我看着他们走出病房,暗暗欣慰:小孩还是能自己走路的。

两年后,一个忙得团团转的下午,江医生叫住我,说韩先生又带着孩子来看了。

于是我再次见到韩先生,他这次来是因为孩子眼压高,需要做个临时手术。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他笑着点头说:“记得,上次在一楼。”

仿佛在艰难之时见到旧日战友,劳动者特有的朴素又让他对医生有天然的信任。他从不谈他的苦,西北到上海的舟车、照顾病人的不便,被命运虐待的抑郁,他从未提过。

他签好字,握着我的手,缓慢地说:“见到你和江医生,心里都是感激的,可看着小孩子的这个样子,心里又确实难过。”

我又见到他的红眼圈,这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两年前自己的混沌,不能懂得他的隐忍,不能懂得他背上的重。太阳将落未落之际,最后射出赤赭色的残光,只勾勒出检查室里坐着的一名焦虑的父亲,和一名束手无策的年轻医生。

第二天江医生帮孩子做这场手术,我从未见他这样细心过。

揭开纱布,视力保住了,江医生点点头说:“还是值得的。”我说:“嗯,是值得的。”

他们俩走出病房,孩子还是能自己走路的,我心知不易,他长大了,比两年前高了,同我差不多了,到了爱美的年纪,会有自傲的脾气及敏感的心思,会因为眼疾不自信,他甚至不能知道自己所喜爱的人美还是不美。

韩先生来到这个地处梧桐区的医院,洋场米贵,狭巷人多。四处都是高尚的清享,这些文明的洪福,哪里能和韩先生发生联系。

这里的街道精致又雅趣,但我每想起韩先生举着钞票,夹杂在普通的上海市民中间,挤在人群里挂号的样子。我便不说话,脚下努力,希望让自己不那么无用。

为了韩先生这过于平凡的一家。

舒秦蒙

舒秦蒙博士,主治医师,从事玻璃体视网膜疾病的临床及科研工作,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一项,参与多项国家级科研课题的研究,首届医生科普大赛上海市前三十名。

    责任编辑:俞凯
    图片编辑:陈飞燕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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