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爆燃成因：聚乙烯气柜六年未检修，泄漏后工人操作错误

本周五，造成23人死亡、22人受伤的河北张家口“11·28”重大爆燃事故已过去整整十天。这起爆燃事故到底如何发生？伤亡为何如此严重？事故企业存在哪些安全漏洞？应急管理部危险化学品安全监督管理司司长孙广宇，接受了中央电视台《新闻周刊》记者的独家专访。

应急管理部紧急约谈事故央企

新闻周刊：这几天您是不是处于一个非常忙碌的状态？

孙广宇：非常忙碌，非常忙碌。从11月28号到今天12月7号，我们一直处于调查事故、指导现场救援、事故通报等等，这些天没有一天是12点之前睡觉的，非常忙碌，非常疲惫，但是也是心情非常沉重。

新闻周刊：今天（12月7号）这个会议是关于什么的？

孙广宇：今天主要是约谈中国化工集团，因为河北盛华公司是中国化工集团的下属企业，是它的一个子公司，它发生事故，中央企业总部要进行全面的反思。

新闻周刊：您也去了那个事故现场，您到现场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孙广宇：这次事故现场比较特殊，事故企业没有大的破坏，但是外边的公共区域就是310省道和对面的工厂，反而破坏严重，实际上这次事故是化工企业风险外溢造成的影响公共安全的这么一个事故，跟其它原来只在发生在企业内部造成人员伤亡或者损坏企业财产，这种一般的事故不太一样，所以现场这个情况也是比较非常惨烈的。

泄漏事故如何发生？

聚乙烯气柜六年未检维修

泄漏后工人操作失误

事故企业河北盛华化工有限公司，是张家口市的支柱企业，其主导产品聚氯乙烯树脂是一种应用广泛的合成材料，生产所需的氯乙烯则是一种易燃易爆的危险气体。根据应急管理部初步调查，本次事故直接原因正是该公司的氯乙烯气柜发生泄漏。

在地图上可以看出，在工厂正门东侧，自西向东有三个圆柱体氯乙烯气柜，氯乙烯正是从此泄漏出来。

在12月2日应急管理部危化品安全生产视频会议上，总工程师王浩水表示，盛华化工安全生产管理十分混乱，工人在上班以后玩手机、脱岗等情况非常普遍。工艺管理形同虚设，操作记录流于形式。

新闻周刊：那据你们初步调查，这次氯乙烯是怎样一个泄漏过程呢？

孙广宇：气柜就是储存气体的一个容器，应该定期进行检维修，有关规程上要求它一到两年要进行一次中修，五到六年要进行一次大修，但是这个企业2012年开车（正式开工）以来已经6年，任何的检维修都没有做过，这些设备的运行状况是不可控的，气柜原本随着气进多进少，气柜要往上走往下走的，因为年久失修，出现了卡在那儿动不了（的情况），动不了之后，出现了倾斜，出现了这个泄漏。

新闻周刊：气柜发生异常后操作人员做了哪些补救措施呢？

孙广宇：操作人员说泄漏之后里头的压力就低了，没有到现场去确认是什么情况，按照常规的方法增加气量把这个压力补上。但是这种常规方法不是在事故状态下正确的一种方式，然后动作又比较快，所以是回来的气量短时间增加比快较，冲破了这种密封，使泄漏进一步的加大。

新闻周刊：经过您初步的调查，发现这个企业主要存在的一些问题是什么呢？

孙广宇：企业的问题是非常严重，用一句话概括叫基本没有管理，如果没有管理最后什么事都可能出。企业的一把手身兼数职，到这个企业待的时间基本上没有，董事长一个月来一次，总经理四年多就见了一面，财务、人事、采购这些实权部门都在外地，所以这种管理到位是很难。

死伤人员为何多为货车司机？

气柜与省道一墙之隔

本周二，张家口市公布此次事故全部23名遇难者名单，除3人为附近公司员工、2人为附近村民外，其余多数为大货车司机。在这张事故区域示意图和死亡人员发布图上，记者发现，绝大多数死亡人员分布于310省道上，其中有很多分布于停在路边的货车中间。这条停靠大量装煤货车的省道与三个氯乙烯气柜仅一墙之隔。

新闻周刊：泄漏后的氯乙烯爆燃的经过是怎样的呢？

孙广宇：因为氯乙烯比重重，就往低洼处去走，国道、对面的厂子都是比这个企业所在的位置都要低很多，比气柜水封的位置大约低8.5米，所以它迅速往那边去，遇到点火源发生了爆炸，这样这个事故就发生了，然后路边因为有很多装煤的送煤的车辆第二天往厂里卸煤，爆燃之后煤烧着了，还有一些其它易燃的物质，油箱这些东西烧着了。

新闻周刊：省道与企业仅仅一墙之隔，这个规划是否符合规范呢？

孙广宇：这个规划确实造成了风险的叠加，这边是危险的气柜，那边是人员密集的省道，两个叠加到一块这是风险的叠加，我们无论是在工厂设计还是公共设施、道路设计的时候，应该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新闻周刊：据您所知这个（气柜和省道建设）是谁先谁后呢？

孙广宇：目前还在事故调查中。

新闻周刊：附近还有一些村子，爆燃对于村子有没有影响？

孙广宇：目前看村子没受到影响，因为是一公里之外，泄漏是短时间大量的泄漏，泄漏遇到的点火源，没有长时间泄漏，长时间的泄漏如果在人口密集区可能造成中毒， 这是伤害人员的另外一种情况。

新闻周刊：六月份的时候企业进行过一次应急演练，很多人问了有了这个演练为何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孙广宇：这个就是看演练的针对性，千万不要为了演练而演练，演练就是实战出发，如果说为了演练而演练，没有预想到最危险的情况而演练，针对性会差一些。

化工围城，如何筑起安全屏障？

在我国一些地区，由于早期粗放式发展和规划的缺失，如今大大小小的化工项目分布在江河水域、人口密集的地方，形成了化工企业甚至是危化品企业和居民混居的局面，带来安全隐患，也让危化品安全问题不再局限在企业厂房之内。

新闻周刊：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危化品安全事件风险比较密集的？

孙广宇：在化工大省是相对密集的，山东、江苏、浙江等等这些化工大省是密集的，但是随着这种经济不断发展，中西部也越来越多，我们现在中国的化工产能，已经占到了接近世界的四成，所以这个跟其它的行业不一样，是几乎全国所有省份都有危化品的重大危险。

新闻周刊：分布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和居民混居的情况多吗？

孙广宇：有，包括今年工信部牵头的危险化学品生产企业的搬迁，现在我们底数已经摸出来了，摸出来以后我们正在推动各地来做这个搬迁，这些基本都是涉及到重大危险源，它和这个人口密集区相对比较近。这些要优先进行搬迁改造提升。

新闻周刊：那一般搬迁是谁来搬？是什么样的原则呢？

孙广宇：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大多数是搬企业，因为我们中国城市化进程加快，我们的城区扩张很迅速。如果地方政府有积极的一些政策，这样就是企业和政府会有双赢的局面，搬迁推动比较顺利一些，如果说政策不到位，或者企业规模比较大，搬迁起来难度就大了一些，所以这是在国务院层面会推动这个搬迁工作。现在就是有工信部牵头正在全力推动这个工作。

新闻周刊：这个推进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孙广宇：越往后难度越大，因为中小企业可能搬得比较快，越往后越是大企业。可能搬迁的费用会上百亿甚至几百亿。

新闻周刊：其实我还想说一个公众知情权的问题，因为这种安全事故现在已经造成了像张家口这样的公共安全问题，这种情况下是不是更应该满足公众的这种知情权？

孙广宇：是的，在国外一些好的化工企业都在推行公众开放日，就是工厂对公众的开放日，实际就是让更多的公众了解到你身边企业化工厂是什么样的，是生产什么的，风险是什么，企业的风险是怎么管控的，这些风险会不会影响你，同时对企业也是有一个约束，就是一种监督。所以这个是应该让公众知情的。

新闻周刊：人和化工企业混居的状况不是短期一下能够解决，怎么在现状下筑起安全屏障呢？

孙广宇：首先需要企业去落实安全生产主体责任。从硬件上、管理上、人的素质上全面提升管控企业风险。然后，管理时刻不能放松，因为化工企业是一年365天一分一秒也不能停的，所以说不能白天好晚上就放松，或者说正常时间好节假日就部分放松，一刻都不能放松，如果你要放松的话很可能管理上的漏洞就会出来。因为刚才说了，化工行业专业性比较强，需要高素质的人员、责任心强的人员来驾驭装置，所以你拿一个素质不高，甚至初中还没有毕业的人去干化工，早晚是要交学费的。

新闻周刊: 张家口的事件给我们的最大的警示是什么？

孙广宇：国务院下发了通报，从六个方面对全社会提出了要求，但我觉得至少是这么几个方面，我们要有辨识风险、管控风险的能力，现有的管控措施是不是到位，怎么让它到位，到位了之后这些措施如何长期有效。包括修建马路的时候，我们也要有这种风险意识。如果风险大，这种风险不可接受，这个路线是不是做一些调整，远离这个风险源，最后调整到可接受的路线上。千万不要使风险相互叠加，叠加之后，一旦出事就是互相影响。

岩松说

12月份都过去一周多了，我们已经的确处在了年关的时刻。越是年关，安全才是更加大的一个关，不仅将要到来的春运是安全第一，在哪儿做什么不该都是“安全第一”吗？而离我们生活这么近的危险化工品，如何不让它成为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真的是我们必须过的一个关。但愿接二连三发生的与此相关的事件，除了紧急排查，更该拥有长效的安全建设，否则我们就是与死神共舞。 

（原标题为《张家口爆燃成因: 聚乙烯气柜六年未检修 泄漏后工人操作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