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爽先生的南唐史研究

任爽先生（1953—2012）是我国唐宋史领域的辛勤耕耘者，他对唐宋礼制史、五代十国史、南唐史的研究，素为学界同仁学习的对象。关于其学术研究，学界长久以来缺乏更多的总结，2023年9月刊发的胡耀飞《从南唐史到唐宋史：任爽先生“唐宋连续观”的研究与教学》一文，对任爽先生的教学与研究工作作了系统梳理，以下节取第一部分，从中可一窥任爽先生南唐史研究的特点及贡献。

任爽先生在五代十国史方面研究最用力的是南唐史，先后出版了专著一部：《南唐史》；发表了论文七篇：《南唐党争试探》、《吴唐禅代发微》、《南唐时期江西的经济与文化》、《唐宋之际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的地域特征》、《五代分合与南唐军事外交》、任先生导师吴枫为第一作者的《五代分合与南唐的历史地位》、《五代分合与南唐的经济文化》。除了这几种专门论述到南唐的论著外，在其他一些论著中也涉及到部分南唐史，此不具列。

以上论著，从时间上看，最早的是1985年的《南唐党争试探》一文，此后直至1995年发表的《五代分合与南唐的经济文化》一文，前后花了十年时间磨剑，最终汇成一帙，即《南唐史》一书。不过《南唐史》一书并非简单的对相关论文的汇编，而是有其严谨的体例，可以通过目录予以反映：

上编《南唐的崛起》，包含第一至六章《吴唐禅代》《烈祖李昪的政治改革及其成就》《烈祖李昪的经济举措及其成就》《烈祖李昪的文化政策及其成就》《烈祖李昪的军事外交策略及其对时局的影响》《“敢向尊前不尽心”》；中编《南唐的衰落》，包含第七至十二章《嗣位之争》《元宗李璟时期政治局势的混乱》《元宗李璟时期军事外交的失利》《元宗李璟时期经济状况的恶化》《南唐的衰落》《“惆怅落花风不定”》；下编《南唐的灭亡》，包含第十三至十六章《风流君主》《后主李煜时期应付危局的措施》《南唐的灭亡》《“小楼昨夜又东风”》。

除了引言、附录（南唐大事年表和参考文献要目）、后记外，全书主体部分按照南唐前主（烈祖）、中主（元宗）、后主的统治时段来叙述，并照顾到了南唐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结合此前发表的单篇论文，以及此前和同一时期学界对南唐史的研究，大体而言，任爽先生对南唐史研究的贡献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南唐政治研究

任爽先生的《南唐史》是国内第一本南唐史专著，此前并无专门针对南唐史进行专书研究的学者，仅有少数的单篇论文发表。最早的是南京大学卞孝萱先生的《五代时期南唐代吴的研究》一文，认为南唐代吴是一个和平转移过程，且对江淮地区的经济、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但卞先生也突出强调了其中暗含的杨行密元从将领和徐温、徐知诰（李昪）养父子之间的矛盾，以及徐氏家族内部的矛盾。而任先生《吴唐禅代发微》一文则强调南唐烈祖李昪在禅代时对南方人和北方人的分别利用，即当时还存在着江淮本地人和北方流寓士人的矛盾，而李昪很好地结合了这两股势力，从而取得了禅代的成功。

任先生对南方、北方人的关注，还体现于对南唐党争的研究，即《南唐党争试探》一文。在此文中，任先生认为：“在政治斗争中，党派之间是以地域区别作为分野基础，其主要内容则是围绕着各地域集团之间的利益冲突而展开的倾轧。”并具体统计了以宋齐丘为首的土著人士共十一人，和以孙晟为首的侨寓人士共十四人，讨论了这些人在烈祖、元宗、后主时期三个阶段的党争情况。对此，虽然有来自杜文玉《南唐党争评述》一文中“决定两党的分野，是政治上的分歧，而不是地域上的对立”这样比较中肯的批评，但无疑任先生先从地域角度来考虑，本身也把握了党争核心要素之一。

（二）南唐经济、文化研究

关于南唐经济史研究，在任爽先生之前的学界，一般置于整个隋唐五代经济，或者整个南方经济的研究中，单独考察的并不多。南唐地理位置特殊，江北一带基本属于对北方中原王朝的防御缓冲区，浙西、宣歙一带是围绕金陵的政治中心区，江西一带方为经济重心。因此，学界对南唐经济的研究重点也在江西地区。早年有林瑞翰《南唐之经济与文化》和韩国磐《唐代江西道的经济人文活动一瞥——读唐史札记》。其中林先生之文发表于台湾，大陆学者难得一见，姑可不论。韩先生之文虽未具体关注南唐，但所涉及到的江西地区唐末经济、文化之发展，正是任先生展开南唐时期相关研究的基础。这从论文题目即可看出来，任先生发表的是《南唐时期江西的经济与文化》，同样瞩目于经济和文化两方面。时间上，任先生也并未因题目是南唐而舍弃对杨吴时期的考察。

五代南唐顾闳中绘《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地域经济之外，则是对整个南唐经济、文化的关注。这方面，任先生更通过结合五代十国政治局势来关注，即《五代分合与南唐的经济文化》一文。五代分合是五代十国史研究中受到较多关注的话题，毕竟分裂时期暗含的统一因素，更容易映证大一统观念的流行。不过任先生此文所关注的依然是其所擅长的地域视角，即从经济地理与文化地理的变化出发，来考虑南唐经济文化的发展与地位。他认为：“南唐政权三十九年的历史，在中国近六千年文明发展进程中，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但是，南唐在历史演变的关键时期与关键地点成功地把握住了发展的机遇，从而扮演了关键角色。军事上的抗衡虽然以南唐的失败而告终，但经济与文化上的竞争却以南唐的胜利而结束。”这可谓任先生对南唐经济文化成就的一个总结性论断。

（三）南唐军事外交研究

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对南唐史的研究中，最为学者所关注的人物是开国皇帝南唐烈祖李昪。在任爽先生《南唐史》出版之前，有诸葛计《南唐先主李昪行事述略》、郑学檬《论李昪》、王永平《略论南唐烈祖李昪》等论文，以及诸葛计《南唐先主李昪年谱》一书。《南唐史》出版之后，又有梁励《李昪与南唐王朝》、魏良弢《南唐先主李昪评说》等论文。

这些论著，不论是在《南唐史》出版前，还是出版后发表的，其观点都值得拿来对比。笔者感兴趣的是，这些关于李昪的研究，基本都关注其军事外交策略。即便是在关于南唐元宗李璟的研究中，对于李璟的军事外交方面的研究，也是以李昪作为参照对象，来说明元宗在军事外交上的失败。因此，对李昪军事外交政策的评价，学界普遍比较高。任先生对李昪的评价也是如此，在其《南唐史》一书中，直接以“牵制中原政权”、“稳定南方诸邦”这样的小标题来概括李昪的策略。又以“元宗李璟时期军事外交的失利”这样的章节标题来概括李璟的失策。

五代南唐周文矩绘《重屏会棋图》

此外，任先生比上述学者更进一步的是对整个南唐军事外交的把握，特别是站在五代十国的分合这一时代背景下来观察，集中体现于《五代分合与南唐军事外交》一文。在此文中，任先生整体考察了包括南唐在内的南方诸政权与北方中原王朝之间的互动关系，特别是南唐与中原王朝之间的对抗关系，以及在这种对抗之下暗含的南唐与南方诸政权之间的合作与对抗，和中原王朝对南方诸政权的利用。这些论断，也基本奠定了日后学者对南唐军事外交进一步研究的基础。

（四）南唐的历史地位

通过对南唐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的研究，任爽先生对南唐的历史地位有了较为充分的把握。比如对于南唐经济的重要性，任先生即在《南唐时期江西的经济与文化》一文末尾说道：

人类文明的进步，是一个各地区之间相互影响的过程。就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来说，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由西北转向中原，再由中原移向南方，这一循序渐进的发展，包括了极其复杂的内容。大体上，五代以前，由于南方比较落后，所以基本上是接受北方的影响；五代以后，由于南方的发展，这一趋势出现了逆转，南方开始更多地影响北方。这种影响不仅体现在封建政权在经济上日益依赖南方，在文化乃至于社会风俗方面愈来愈多地吸收南方的因素，而且体现于在政治上，南方人日益成为封建政权的主体，以自己所特有的政治观念改造当时的社会，并且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这一变化，是唐宋之际中国封建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重心南移的具体内容，而江西的变化，正是这一南移进程的一个重要部分。五代结束以后，江西开始了新的历史时期，因其某种程度上的影响，整个中国封建社会也开始了新的历史时期。南唐时期江西经济、文化的发展之所以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其原因就在于此。

这段话不独对南唐江西经济文化做了一个定位，更涉及到政治上的定位。北宋时期，南方人在政坛上日益活跃，其中大多数即来自江西地区。

在此基础上，任先生更进一步在《五代分合与南唐的经济文化》一文中评价了南唐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地位：“军事上的抗衡虽然以南唐的失败而告终，但经济与文化上的竞争却以南唐的胜利而结束。这一胜利不仅提高了江淮地区在北宋以及后代大一统王朝中的经济、文化乃至于政治各方面的地位，而且使宋代以后中国历史的发展具有了浓厚的南方色彩，而隐现于这一变化背后的则是国内各地区之间的进一步融合与凝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南唐作为中国古代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移的一个关键环节，不仅为后代的发展开辟了更广阔的舞台，而且为后代的统一创造了更有利的条件。”在任先生与吴枫先生合撰的《五代分合与南唐的历史地位》一文中，也有类似的观点。

这样的论断，其实也反映了其他南唐史研究者关于南唐的共同看法。杜文玉《南唐史略》引用了上述任先生《南唐时期江西的经济与文化》一文中的观点，并加以评论道：“这段评论将南唐在中国古代历史中的作用及其地位，表述得再恰当不过了。”以博士论文成书的南京大学邹劲风《南唐国史》一书，也是在任先生的研究基础上前进的。

胡耀飞：陕西师范大学唐文明研究院暨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本文为《从南唐史到唐宋史：任爽先生“唐宋连续观”的研究与教学》的第一部分，为作者word稿，并有所删改以便阅读。原文发表于《社会科学论坛》2023年第5期，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胡耀飞老师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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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说五代纷争、十国扰攘中

李昪的创业史，李璟的败家史，李煜的亡国史

《南唐史》

任爽 著

978-7-101-16472-5

68.00元

内容简介

五代纷争，十国扰攘，分合之际，巨变之时。南唐作为十国中的强盛政权，历烈祖李昪、元宗李璟、后主李煜三世，传三十九年，一度占有三十五州之地，跨据江淮，虎视中原。这期间，李昪、李璟、李煜、柴荣、赵匡胤、徐温、宋齐丘、曹彬、韩熙载、冯延巳……各路人马粉墨登场；杨吴、南唐、后晋、契丹、后周、吴越、南楚、闽、北宋……大小政权交相攻伐。本书以南唐兴亡为中心，全景展示了五代十国这一混乱而多彩的时代的历史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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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任爽（1953—2012），吉林集安人，祖籍山东即墨。历史学博士。先后执教于黑龙江大学、东北师范大学、辽宁大学，曾任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委员会主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历史学科评议组成员、辽宁大学唐宋史研究所所长。主要研究领域为五代十国史、唐宋史。出版著作《南唐史》（1995）、《唐代礼制研究》（1999）、《科举制度与公务员制度：中西官僚政治比较研究》（2001）等；主编《十国典制考》（2004）、《五代典制考》（2007）。

原标题：《任爽先生的南唐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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