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井一二三专栏：再见平成时代（七）│最后一个天皇诞生日

明仁天皇即将于二〇一九年四月底退位，翌日由他长子德仁天皇登基。目前日本天天都是“平成最后一个某某日”了。

最初说什么“平成最后一个暑假”，然后又说什么“平成最后一个万圣节”。快要来什么“平成最后一个圣诞节”以及“平成最后一个元旦”了。跟着就来“平成最后一个情人节”，也要开“平成最后一次樱花儿”了吧。

说着这些话感觉浪漫的大多是年轻男女。他们是平成年代出生的三十岁以下一群人，从小习惯说“我是平成XX年出生的”，大概觉得：平成之前的昭和时代好遥远、好古老，根本属于历史书。如今他们“平成之子”快要成为“从上一个天皇时代过来的”人了，恐怕有所紧张，有所担心：会否自己一下子变成老一辈？

我等“从昭和时代过来的”人，早就经历过上一次的“换代”，对即将发生的第二次，不会抱有浪漫的或其他什么样的期待。天皇交替，新的年号启用，实际上跟普通过年差不多。时间的流逝不会因此忽快忽慢，仍旧保持同样的速度。虽然大家都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可那是众生一年比一年老所致，跟天皇年号并无关。

尽管如此，这次的换代有跟过去很不一样的地方。

以往，明治、大正、昭和时代的结束，都是各代天皇去世的结果。这一次可不同：高龄健康却一年比一年衰老的明仁天皇公开宣布愿意退位导致的。

明仁天皇的生日是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过去三十年，全体日本都在这一天过“天皇诞生日”，放一天假，也在每年这一天的上午，于东京中心区的皇宫，天皇、皇后和子孙们，前后三次站在宫廷靠外的走廊上，向着来自日本全国祝贺天皇长寿的男女老少挥挥手。到了下午，皇族们参加宫廷里举行的项目，如召开茶会，接受首相、国会议长、各国大使等的祝贺。

记得我曾住在加拿大的时候，发现当地日本领馆在“天皇诞生日”举行“National Day”（国庆日）典礼而觉得很惊讶。原因有二：

首先，日本是另有节日叫做“建国纪念日”（二月十一日）的，虽说这一日期源自神话，并没有历史根据，可还是从一九六六年起，每年日本人都放一天假过来的。怎么出国到了海外，就不庆祝这一天，偏偏要把“天皇诞生日”当成国庆日呢？

再说，根据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制定的现行日本国宪法，天皇的地位是“国民统合的象征”而不是元首。在法律上，日本国的元首该是首相或者是国会议长。所以，从法理看来，把“天皇诞生日”当成国庆日也说不通的。然而，国内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的情境下，位于各国的日本大使馆、领事馆，估计受着政府外交部的指令，统统在“天皇诞生日”举行国庆典礼，并邀请当地宾客参加宴会，岂有此理呢？

不过，冷静想想，在没有历史根据而连国内都有争议的“建国纪念日”，驻外使馆、领馆举行国庆典礼也很难对外国人说得通。大概真不如过至少有历史根据的“天皇诞生日”吧。

总之，今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果然是“平成最后一个天皇诞生日”了，明年换了新天皇以后，第一次的“天皇诞生日”即将是后年的二月二十三日。

今年满八十五岁的明仁天皇，究竟以什么心情过了七十次的生日呢？因为，一九四八年，他过十五岁生日那天，当时占领日本的同盟军各国，把七名甲级战犯处决掉的。选择当年皇太子的生日来进行死刑，绝不偶然，应该是刻意安排的。目的是叫他牢牢记住：日后若要再走军国主义，只有死路一条。

明仁天皇显然一直没有忘记那则教训。他自从一九八九年登基开始，跟美智子皇后一起，从日本国内到国外各地去访问原战场，追悼牺牲者，也跟生存下来的受害者交谈。很多日本人包括我本人在内，对他父亲裕仁天皇的处世态度有意见。毕竟有两百五十万日本人，以他的名义上战场丧命，同时也夺去了多几倍亚洲人之生命的。尽管如此，他战后都没有退位，在民主主义的战后日本，作为“国民统合的象征”活到了生命最后的一天。

我小时候是裕仁天皇的时代。当年的“天皇诞生日”是在他生日，四月二十九日庆祝的。当他去世了以后，“天皇诞生日”换为十二月二十三日。原先的“天皇诞生日”，如今改名为“昭和之日”，还是放一天的假，但是越来越多年轻人不知道这个日子原先有什么意义。那也罢了，五月黄金周开始之前，四月底有一个假日，受很多国人欢迎的。至于明仁天皇的生日，恰好也在平安日的前一天，提前一天放圣诞假期都很得人心。

那么，明年即将登基的德仁新天皇生日呢？二月二十三日正逢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放了假，大家要怎么过？目前还很难想象。不过，多一天假日受大伙欢迎，这一点可以说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