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斌：国产生态剧创作美学断想

顾名思义，生态剧乃注重以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为题材，体现了生态文明建设思想主旨的电视剧和网络剧。

近年来，此类剧作的创作拍摄日渐增多，也出现了一些质量上乘、影响较大的作品，其中如《花开山乡》（2021）、《高山清渠》（2022）、《爱在青山绿水间》（2023）、《江河日上》（2024）、《江河之上》（2024）等剧作都曾受到好评。

这些作品从不同的角度和侧面表现了我国城乡在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等方面的现状与问题，在凸显环境保护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普及生态治理知识和相关法律规定，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等方面都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同时，也为生态剧在类型建构和创作发展等方面积累了一些有益的经验。

显然，生态剧的创作如要赢得更多观众的喜爱和欢迎，并能产生更大的影响，就要不断提高艺术质量和美学品格，多出精品佳作。对此，笔者有以下几则美学断想。

《花开山乡》剧照

一、面向现实，揭露问题

生态剧创作首先要切实面向社会现实，大胆揭露各种在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方面存在的问题，真正体现出严谨的现实主义精神。应该看到，虽然近年来我们在生态文明建设方面已经取得了较显著的成绩，但现实生活中仍然存在着各种各样忽视环境保护和破坏生态治理的问题；因此，通过生态剧的创作揭露这些问题，以引起政府有关部门和广大民众的警觉和关注，并进一步采取各种措施加强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应该是影视工作者应尽的责任。在这方面，上述几部剧作都提供了一些有益的经验。

例如，《江河日上》在剧情发展中揭露出来的小吃街、垃圾山、湿地酒店开发、磷矿石加工厂、暗管排污、垃圾填埋场等一系列有损于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方面的问题，确实令人触目惊心；这些问题之所以迟迟得不到解决，一方面是因为政府有关部门不重视，工作上实行“懒政”，遇到问题和困难就绕道走，没有真正把人民群众的利益和安全放在心上；另一方面则是一些不良企业为了获取更大的经济利益而不惜采用违法手段肆意破坏生态环境。

《江河日上》海报

《江河之上》则通过法院环资庭对化工厂偷排污水案、禁捕期非法捕捞案、室内装修污染致癌案、非法买卖国家保护动物案、废酸毁林案、非法采砂案、非法倾倒掩埋垃圾案等各种涉及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方面案件的审理和宣判，不仅让广大观众对现实生活中那些破坏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的各种现象和问题有了进一步了解，对其危害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而且也知晓了相关的法律规定，增强了法治意识。

《江河之上》海报

同样，《花开山乡》所揭露的城里拆迁公司往芈月山玫瑰谷随意倾倒各种垃圾污染环境的行径，以及《爱在绿水青山间》揭露的村里首富魏宝库开矿山、开电镁厂对青山峪村的生态环境所造成的严重污染之现象，也说明农村的经济发展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而是要始终坚持落实“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文明建设思想，把发展经济和保护生态环境紧密结合在一起。

《花开山乡》海报

当然，生态剧的创作除了揭露各种问题之外，也要赞颂现实生活中那些在治理生态环境中以坚忍不拔的意志付出了心血、做出了贡献的先进人物，让他们的感人事迹为更多的民众所知晓。

例如，根据报告文学《山神》改编拍摄的《高山清渠》取材于被誉称为“当代愚公”的优秀共产党员黄大发的先进事迹，自20世纪50年代末起，他带领村民历时36年，凭借钢钎、铁锤等简陋的工具，在悬崖绝壁上开掘出一条主渠长7200米、支渠长2200米、地跨3个村的“生命渠”，结束了草王坝长期缺水的历史，改变了当地村民的生存环境，并通过持续努力拔掉了村子的“穷根”，让大家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高山清渠》海报

显然，要做到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一方面要切实保护好自然生态环境，另一方面也要改造那些不适合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使之成为生态宜居的美丽乡村。《高山清渠》以纪实美学风格生动地演绎和描述了现实生活中的典型事例，使之具有较强的艺术说服力和艺术感染力。

由于现实主义是“真相”和“真情”的有机融合，所以在表现社会生活各种“真相”的剧情叙事中既要描绘出剧中人物的真情实感，揭示出人物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同时，创作者也要将自己的爱憎情感有机融入其中，显示出正确的审美评价，从而使剧作能真正做到以情感人。只有这样，才能使作品凸显出现实主义的艺术魅力。

二、强化矛盾，塑造新人

生态剧创作的剧情内容虽然源于现实生活，但在将生活素材变为剧情内容时，尚需要经过较好的艺术提炼与艺术加工，注重通过强化矛盾冲突、塑造新人形象等艺术手段，使剧作具有更强的戏剧张力和艺术魅力，以便能更好地吸引观众并打动观众；同时，也使剧作具有较深刻的思想文化内涵。为此，采用类型交叉，把生态剧的类型与其他类型剧有机融合为一体，则是一种有效的艺术手法。

例如，《江河日上》把生态剧与侦破剧融合在一起，剧作开篇就是一场命案：分管齐江市环保工作的副市长王武的尸体在江边被发现，市公安局就此开始调查，通过监控显示他是自己跳江身亡的。经过一轮调查后，发现王武既没有受贿行为，也没有作风问题，那么他为什么要自杀呢？特别是在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查组进驻齐江市并要求市委和市政府对一些现存问题进行整改时，是什么原因促使王武自杀的呢？这条破解悬念的情节线贯穿全剧始终，直至剧终才得知真相。

与此同时，王武的大学同学，齐江大学副校长兼环境学院院长郑寒江临危受命，被省领导直接任命为分管环保工作的副市长，他“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上任后即大刀阔斧地整治了小吃街、搬走了垃圾山，并以自己的专业知识配合中央督查组深入开展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工作，不仅成效显著，而且对市、乡两级政府的各种“懒政”行为进行了冲击，还由此查出了部分基层领导的受贿行为。

这两条情节线齐头并进、互相交织，既丰富了剧情内容，增强了剧作的吸引力；同时也较成功地塑造了郑寒江这个环保战线和干部队伍里有特色、有个性的新人形象，在矛盾冲突和人物对比中较好地表现了他的理想、追求和情怀，给广大观众留下了较深刻的印象。

《江河日上》剧照

又如，《江河之上》注重将生态剧与律政剧的类型相融合，以法治思维从法治视角切入：在陵江省法院推进环保司法改革的进程中，由罗远、耿念和林海岚三位法官组成了“行政、民事、刑事”三合一全新的环境保护审判庭，他们在环境工程专家夏未冬教授的帮助下，通过一个个种类繁多、专业性极强的环境污染案件的审理和宣判，尝试创新司法审判理念，最终将不惜以污染江河与破坏生态环境换取经济效益的化工厂老板、大肆逐利和无恶不作的黑恶势力，以及包庇污染企业、贪污受贿的副市长等绳之以法。

该剧融法理、情理、道理于一体，有力促进了环保科普和普法宣传，让广大观众感受到人民法院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坚定决心和实际行动。同时，该剧在叙事过程中也较好地刻画了三位各具性格特色的法官形象，真切地表现了他们的事业心、责任心和专业性，展现了人民法院在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方面充分发挥引领作用的新气象。该剧在思想主旨表达、情节叙述和人物形象刻画等方面都有较明显的新意。

《江河之上》剧照

至于《花开山乡》、《爱在青山绿水间》等剧作，则将生态剧与农村脱贫攻坚的扶贫剧相融合，着重表现了在乡村振兴、脱贫致富的过程中，基层干部如何组织带领广大群众，凝聚人心，克服各种困难，既要努力发展经济，又要保护好青山绿水，切实打造生态宜居美丽乡村。

无论是《花开山乡》里从中央机关下派到楚川县芈月山村担任第一书记的白朗，还是《爱在青山绿水间》里受伤退伍回到家乡青山峪担任村支书的特种兵秦学良，他们既是广大村民脱贫致富的领路人，也是保护良好生态环境，致力于绿色发展的带头人。两部剧作在各种矛盾冲突中较好地塑造了这两位党的基层干部的艺术形象，给观众留下了较深刻的印象。

《花开山乡》剧照

例如，《花开山乡》在剧作第一集就设置了各种悬念并强化了矛盾冲突——

白朗为能了解村里的真实情况，便假扮游客“微服”进村，他先后遇到了强占村里唯一有手机信号高地并私自向村民和游客收费的治保主任姜文化，以及一心要说服他出钱修芈月奶奶庙的村妇；

晚上他不仅碰到了偷看哑女洗澡的姜文化，还从煎制“败毒汤”草药的老汉那里听说了村民们一到秋冬季就拉肚子的疑惑；

与此同时，这一天部分村民在退伍军人刘秦岭的带领下群情激奋到县里围堵在拆迁公司门口，抗议他们往芈月山玫瑰谷随意倾倒各种垃圾污染环境，而村主任姜建国则在拆迁公司经理的小车里一边接受其金钱贿赂，一边给经理出坏主意；

原芈月山村工作队队长老梁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他留下的遗物中少了一本记录各种账目的笔记本，大家都在寻找此笔记本……

各种现象和矛盾，都预示着白朗未来的工作将会充满阻力和挑战，由此也引起了观众继续观剧的欲望，想看看白朗以后究竟如何解决好各种矛盾，并切实治理好山村，带领大家走致富之路。

著名电影家夏衍曾说：“电影的第一本顶重要”，因为“一部影片的第一本的好坏，关系很大，它能够影响整个影片的质量，并给观众以第一个印象，这个印象也是很重要的。”对于电视剧和网络剧创作来说，也同样如此。《花开山乡》的第一集则在这方面提供了一些有益的经验。

三、拓展题材，建构类型

生态剧创作的题材领域应该是很宽广的，因为各行各业都不同程度地涉及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方面的问题。为此，生态剧的创作应不断拓展题材领域，力求在剧情内容、叙事角度、人物塑造等方面追求新意，避免相似和重复。

例如，虽然《江河日上》和《江河之上》两部作品的剧名很相似，但其艺术视角、剧情内容和人物形象则有很大不同。前者主要表现了政府部门和有关领导在环境保护和生态治理等方面存在的各种问题；而后者则从执法部门和执法者的角度，讲述了如何依法依规处理各种破坏生态环境的案件，由此让广大观众有不同的观剧感受，并从中得到了不同的教益。

《江河日上》剧照

就当下生态剧的创作现状而言，与其他类型剧相比，无论是农村题材的生态剧，还是工业题材、城市题材及其他题材领域的生态剧，其作品数量较少，因此在这些题材领域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由于当下要把生态文明建设融入经济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的各方面和全过程之中，融入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的过程之中，而在此过程中就会涌现出许多可供生态剧创作拍摄的生动素材，因而，创作者要善于从现实生活中发现和提炼创作素材，努力讲好绿色中国的各种精彩故事，不断推动生态剧创作拍摄的繁荣兴旺。

同时，生态剧在创作方法、类型样式等方面也应该注重追求多元化，力求避免单调划一、陈陈相因。创作者运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通过艺术形象的典型化再现社会生活的“真相”固然重要，但也不必定于一尊；还可以运用现代主义创作方法，通过艺术夸张、象征、荒诞等手法来针砭现实中在治理生态环境时出现的各种问题，以引起人们的警觉和关注，并从中获得不一样的审美感受。显然，只有在多元化的美学追求中形成百花齐放的艺术局面，才能促使生态剧创作有进一步的发展和提高。

《江河之上》剧照

另外，生态剧作为一种新的类型剧，还需要在艺术创作实践中不断建构类型样式，逐步完善各种类型元素，使之与其他类型剧一样，为广大观众所熟知和喜欢。当下，在推进新质生产力的发展过程中，要把良好的自然生态资源纳入生产力范畴，应该看到，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因此，加强生态文明建设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大事。可以预料，随着美丽中国建设的深入开展，生态剧的创作拍摄也会日益繁荣发展，呈现出新的美学风貌。

（本文作者周斌，系复旦大学电影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