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大选·观察｜“莫迪的保证”，与反对党政纲有何不同？

据新华社报道，4月19日，分阶段投票的印度大选拉开帷幕，近10亿选民将于4月19日至6月1日的“马拉松式”选举中票选议会下院（人民院）议员。各类民调与分析均认为，来自印人党的现任总理莫迪将实现连任，开启其第3个总理任期。

当地时间2024年3月4日，印度金奈，印度总理莫迪出席公开演讲，印人党支持者在会上听取演讲。本文图片均为视觉中国 图

在21日的一次选举集会上，莫迪因发表被认为是仇视伊斯兰的言论，引发了包括穆斯林在内的印度社会愤怒。莫迪在印度西北部、人口第七大邦拉贾斯坦邦(Rajasthan)发表讲话时说，如果当选，印度的主要反对党印度国民大会党(国大党，Indian National Congress)将把国家的财富分配给“多生孩子的人”，即穆斯林社区。 “当他们(国大党)掌权时，他们说穆斯林对资源有优先权。他们一定聚敛你所有的财富，分给那些生儿育女的人。”莫迪在观众雷鸣般的欢呼声中说道。

莫迪这番言论也正是其竞选纲领的具体体现。无论是“画大饼”“分福利”“国家发展构想”还是“政策细节”等等，政党要在选举政治中脱颖而出，依靠的往往是具体的政纲。据《印度时报》、《铸币报》等印媒报道，印人党4月14日推出的竞选宣言题为《莫迪的保证》（Modi Ki Guarantee），直接将总理莫迪的名字写入标题。该竞选宣言也被广泛认为是印人党广泛推行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的体现。

在莫迪人气走高、印人党胜利几无悬念的情况下，本届印度大选似乎呈现出“失焦”的状态。“以莫迪为名推出政纲，的确是印人党的少见操作。这体现出印度政治的现状：选莫迪与选印人党（BJP）是划上等号的，莫迪的影响力和流行程度已经超越了印人党本身，执政党的强势地位依赖于莫迪本人。”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助理、研究员林民旺对澎湃新闻记者（www.thepaper.cn）表示，“这种少见的（聚焦于领袖而非政见）做法也体现出印度民主制度的不成熟性。”

莫迪承诺了什么？

在题为《莫迪的保证》的宣言中，印人党称将重点关注穷人、青年、农民、妇女等“四大支柱”。这份长达69页的文件列出了对10个社会群体的保障事项，以及涉及内部和外部安全、教育、卫生、工业和农村经济等方面的14项具体承诺。

当地时间2024年3月24日，印度瓦拉纳西，在即将举行的大选之前，一名妇女从印度总理莫迪的竞选海报前经过。

《印度斯坦时报》4月17日报道称，印人党的竞选宣言建立在政府现阶段针对不同阶层的福利政策上，同时又重申了“全国一次选举”和“统一民法典”的承诺。据《印度快报》报道，在“一个国家、一次选举”的制度构想中，目前印度选举政治高昂的经济与时间成本可以得到节省。印度选举研究专家、印度媒体研究中心主席拉奥表示，预计本次大选政党和候选人为吸引选民而花费的开支可能超过1.2万亿卢比（约合1040亿元人民币），是2019年选举支出的两倍。但对于反对派势力尤其是集中于印度南部多邦的“地方实力派”而言，这种将全国大选和地方邦议会选举同期举行的安排并不利于地方政党的动员。

印人党承诺实施统一民法典。据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报道，去年8月，莫迪亲自着手推动制定印度的《统一民法典》，这部法典将建立起一套关于结婚、离婚、继承、收养、监护以及土地和资产分割的共同规则，以取代印度过去立足于印度教徒、穆斯林、基督教徒、部落社区等不同社群的习惯法体系。

今年2月，印人党占优的北阿坎德邦议会通过“统一民法典法案”，成为印度国内第一部统一民法典。在这部针对北阿坎德的民法典中，一些宗教上的婚姻习俗被宣布为非法，比如一夫多妻、近亲结婚等。穆斯林社群的“三声塔拉克”（男子喊三遍“塔拉克”以离婚）等习俗也被禁止。法典还引入了许多严格的措施，比如要求登记同居关系，违者将面临监禁等处罚。在印人党看来，这样的统一民法典应该推向全国，而且可以“保护所有妇女权利”，并“借鉴最优秀的传统”来与“现代相协调”。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张书剑对澎湃新闻表示，统一民法典是印人党主张的印度教民族主义三大目标议程中的最后一项。“这也意味着印人党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政见操纵空间越来越有限了，所以要更多的主张福利措施。”张书剑说。

在张书剑看来，本次选举中，印人党非常明确地打出“莫迪”的招牌，仿佛是把政党竞逐的议会选举转变成类似总统大选的模式。“在曾经重要的国家安全、反恐等议题上，印人党当局最近的动作也没有那么多了。总体来说，莫迪和印人党都对连任充满了信心，政纲实际上显得非常平稳，对福利、经济发展的强调也是延续传统，并无太大的突破。”张书剑分析说。

据《印度快报》报道，《莫迪的保证》还承诺在未来将印度发展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强国；决战“脱贫攻坚”，向贫困家庭提供免费电力，未来五年向8亿公民提供免费口粮；加强妇女宿舍和托儿所等基础设施建设、完善卫生服务以保障妇女权益。宣言还包括申办2036年奥运会、加大反腐败力度、制定反文件泄露法、加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等承诺。

“针对下层阶层的切身照顾是突出的，但这其实也是印人党的传统诉求。统一民法典也不是现在才提出来的想法了，这些诉求、想法、风格都可以追溯到印人党成立之时。”林民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

据《印度教徒报》报道，民调中超过一半的受访者对印人党十年来的政府表现表示满意。但与2019年相比，人民对政府表现的满意度明显下降。城市地区对莫迪连任的支持率较低。 尽管经济强劲，但失业、通货膨胀和农村贫困仍然是印度担忧的问题，解决这些问题将是下一届政府面临的最大挑战。美联社引述分析人士表示，莫迪执政十年使印度教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恶化了印度少数群体特别是穆斯林的生存环境，媒体自由的空间也不断缩小。

在宣言中，印人党努力争取与其意识形态一致、受益于其福利政策的选民的选票，同时寻求将重点放在中产阶级和新中产阶级的利益诉求上。“愿望”是宣言中反复出现的关键词。据《印度斯坦时报》报道，参与起草宣言的官员表示，“中产阶级想拥有自己的房子，新中产阶级的家庭需要支持和保护。因此，经过深思熟虑，重点将放在医疗保健、教育、食品和为他们提供住房。”

意见散乱的反对派

美联社等媒体报道提到，印人党的政策宣言将重点放在了社会福利、经济发展和国际地位等方面之上，但也有能体现出印度教民族主义色彩的议程安排。曾在印度引起大规模抗议活动的《公民身份法》修正案（CAA）议题仍是印人党的重点政见。分析人士一再指出，这种以宗教身份为根基、尤其是明确排除穆斯林社群的政策议程，体现出莫迪政府要将印度从世俗国家重塑为印度教的国家。

当地时间2024年3月15日，印度海得拉巴，在全国大选之前，印度总理莫迪(中)在印人党竞选活动中向支持者挥手。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刘宗义对澎湃新闻分析说，在印人党连续两届政府的强势执政下，印度教民族主义逐渐成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主要反对党国大党在意识形态方面与其根本无法展开竞争。国大党传统而言拥有世俗、中左翼、社会民主主义等政治标签，但刘宗义表示，国大党领袖拉胡尔·甘地如今的意见也不得不向印度教民族主义倾斜，开始讨好印度社会的中右翼的立场。

《印度快报》4月19日专栏文章分析说，印人党与国大党这两大印度传统全国性政党都将政纲宣言的重点放在了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上。印人党虽然提及了CAA议题等争议性的问题，但措辞显得比以前更为谨慎。相比之下，国大党则选择回避这个敏感话题，不敢触及可能影响选情的核心议题。

据《印度斯坦时报》报道，国大党宣言的重点放在了对待就业世代（employment generation）的社会保障、女性赋权、水资源、基础设施、绿色环保空间等方面。印度深度报道媒体The Wire分析说，国大党政纲中最激进的内容在于要建立“社会正义”（Samajik Nyay）支柱，承诺如果上台，要进行全国种性普查。相比之下，印人党在种性普查问题上保持沉默，甚至在执政期间，以担忧牵动社会福利分配、激起低种姓社群的政治动员为由头，押后人口普查多年。

The Wire在文章中分析认为，拉胡尔·甘地已经在试图重新定位国大党的意识形态，鲜明地将社会正义诉求放在核心政见上。国大党另外一个主打政见是物价上涨和就业不充分的问题。国大党议员马尼什·特瓦里（Manish Tewari）批评印人党政纲时说：“今天，人们想知道过去10年发生了什么，失业率居高不下，通胀已经让普通民众感到痛苦。这个国家的人民将要求他（莫迪）为过去10年发生的事情负责。”

国大党政纲强调，印人党政府实现的经济增长是“没有就业的经济增长”，国大党提出“新决议经济政策”（Nav Sankalp Economic Policy），承诺执政后在十年内将印度GDP翻一番，并像1991年国大党政府推动国有经济改革那样“彻底改造经济”。

据《印度教徒报》报道，“发展中社会研究中心—比较民主研究计划”（Lokniti-CSDS）对印度19个邦的约10000名选民进行了调查，其中27%的选民最关心的是失业问题，其次是物价上涨（23%）。印度失业率从莫迪上台前的2014财年的4.9%升至2023财年的5.4%。2023财年，15-29岁年龄段的城市青年中有近16%由于贫困仍然失业。 但Lokniti-CSDS调查也显示，农村地区和经济富裕地区的受访者对莫迪的支持率较高，这些对莫迪的青睐可能会抵消经济负面情绪对印人党的负面影响。

去年，包括国大党在内的印度多个反对党建立起缩写为“印度”（INDIA）的印度国家发展包容性联盟（Indian National Developmental Inclusive Alliance），声势浩大，涵盖40个政党。这在印度反对党政治中是一大突破，但分析人士却发现，这些政党没有办法在具体的政见上达成一致。刘宗义对澎湃新闻分析说，能让这些政党走在一起的唯一共识是反对莫迪继续执政。

《印度快报》4月16日报道分析说，尽管反对党结成了联盟，但他们在是否恢复养老金计划（OPS）、是否废除CAA法案、是否恢复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特殊地位等问题上的意见并不统一。尽管国大党、印度共产党（马）、达罗毗荼进步联盟（DMK）等反对党的竞选宣言有一些共同点，但他们始终在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上有所分歧。

“印度各（反对党）党派曾考虑起草共同纲领并举行联合集会，但迄今为止均未能实现。”《印度快报》文章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