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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孟小冬

2018-12-06 14:2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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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 杜维善(杜月笙之子)

采访整理 | 董存发(加拿大本拿比市图书馆管理委员会委员)

身世是个迷

孟小冬是我庶母,她是1907 年12 月9 日(阴历十一月十六日)出生的。那年是羊年,过去迷信的说法是:女人属羊(特指冬季的羊)不好。孟小冬比较迷信这个,于是后来就把自己的出生年份改为1908 年。孟小冬的迷信还体现在不少地方,例如很早以前她算过一次命,说不能够用本人的名字买房,从此她就对这个事很忌讳的。后来,我父亲杜月笙的旧交陆京士在台北用她的名字给她买了一栋房子,她宁可租房子,也坚决不去住。

关于孟小冬的身世,五花八门,怎么说的都有。例如,在网络上的“梨园百年琐记”《余叔岩传》里是这样说的:孟小冬亲口对师傅说,她原姓董,名若兰,祖籍汉口董家巷,姐妹五人,居住在满春茶园附近,为满春茶园包伙食。民国初年,孟鸿芳群兄弟等人到汉口满春茶园演出时住在董家,他尤其喜欢董家俊俏的小女若兰,常常带她到后台看戏。两三个月后,孟家班离开汉口,董家父母就让若兰认孟鸿群为义父,随孟家班出走江湖。孟家原本称其小董,就一直未改口,回到上海后,孟鸿群请仇月祥教她老生戏,十五岁始冠孟姓,由于称其小董,所以一来二去就叫成了孟小冬。丁秉鐩则认为孟小冬祖籍山东,出生在上海。其实,对于她的身世我们也都不晓得,因为从没听她亲口提过。

总之,孟小冬的身世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孟小冬与爱犬摄于家中佛堂

两位母亲,一辈子金兰

1922 年8 月,孟小冬15 岁,随戏班来汉口,演出很成功。正好我奶奶和我生母那时也在汉口演出,孟小冬的演出引起了她们的兴趣,还到场看了孟小冬的《斩黄袍》《逍遥津》,非常喜欢。我生母姚玉兰和她一见如故,俩人便交换帖子,结为金兰。从此这一拜,成全了这对姐妹唇齿相依的终生情谊。她俩一辈子分分合合,但姐妹情分始终未断。后来在香港的时候,我父亲病重卧床,她们姐妹俩一直服侍在我父亲身边;再后来孟小冬到了在台湾,虽然不住在一起,但是她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一起聊天打牌,很开心。

孟小冬遇到困难时,总是先想到找我生母。孟小冬和梅兰芳婚姻破裂后,离开北京到了上海,第一个就找到我母亲,把她在北京的这段情况经过详细告诉了我母亲。我母亲想帮她善后这段婚姻,就把这事告诉了我父亲杜月笙。我父亲仰慕暗恋孟小冬已久,提出:如果需要,可以找他的老朋友、上海著名女法官郑毓秀。我父亲还给梅兰芳打电话,梅老板也是他的好朋友。就这么着,在我父亲的居中协调下,梅兰芳与孟小冬妥善友好地解决了婚姻善后事宜。经历了这出风风雨雨之后,孟小冬身心俱疲,在我生母那里休息了一段时间,最终进了杜家,也成了我的庶母。从此,孟小冬几乎没有再公开演出过,她最后一次公开演出,是在我父亲60大寿的时候演的《搜孤救孤》。

孟小冬很聪颖,平时说话很有耐心,上海话也讲得很好。我生母就一直不会说上海话,她出生在现在的河北廊坊一带,讲的是地道的北方话,上海话对她来说很难懂,简直就是天书,她一辈子也没学会。我曾问我母亲:“我父亲说话时,你听得明白吗?”因为我父亲讲话带有很重的上海浦东地方音,比城里人讲的上海话更难懂。我母亲说:“我说我的,他说他的,各讲各的。”而孟小冬就可以轻松地用上海话与我父亲交流,还时常讲些笑话逗我父亲开心。

孟小冬到台湾以后,避开了喧嚣的尘世,从此平静恬淡,过着隐居式的生活。她定期到法华寺诵经念佛,在家中也设佛堂每日诵经,此外平日则以打牌聊天消遣,偶尔也调调嗓子唱唱戏。最令她开心的是我母亲每日都会去看她,她经常念叨:“她(姚玉兰)在我这里一坐,我就定心,她一天不来,我这日子就不知怎么过。”孟小冬也很喜欢我,我每次去探望她,临走时,她都会让家里的佣人去同庆楼买些特制的叉子火烧,她知道我喜欢吃这一口。

孟小冬(中)与杜月笙(右)等在香港

老做派,北方味

孟小冬与我母亲在性格上走的是两条路子。孟小冬喜欢老派,喜欢老派的衣着饮食、生活习惯和礼节,她不太与新派包括电影时尚界的人来往,我母亲则与电影界的人比较熟。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做小辈的都要去给我生母和孟小冬拜年,见面时要向她们磕头行礼。磕头以后,她们会按老礼给红包。此外,有的演员,拜她们为师的时候,也要行磕头礼,她们也会给红包的,这些规矩在当年的台湾戏曲界人人皆知。

孟小冬喜欢吃饺子。那时候,我们家的饮食多是北方习惯,很少有南方口味。所以,从小我们就吃面、吃饺子,反而米饭吃的很少。原本上海人的习惯是:面食不是主食,是点心,吃米饭、炒菜才叫吃饭。而我们吃饺子时是从不讲究吃菜的,和北方习惯一样。很多书里说孟小冬喜欢用牛奶泡点心吃,很洋派,但是我从没看见过她拿牛奶泡点心吃,最多可能受我父亲的影响喜欢吃点蛋炒饭。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杜家的年夜饭还是按他的习惯吃米饭加炒菜,等到了台湾后,就是按她们的习惯开始吃饺子了。

孟小冬还喜欢东来顺、同庆楼、都一处这些老字号饭庄。台湾能吃到北方的东西比较多,而且口味做得地道,比如烤鸭、灌肠、酱肉、叉子火烧,这让她很开心,香港就不行。因为台湾有很多祖籍大陆北方的老兵,带去了很多北方的吃法。我喜欢吃老北京的小吃,也是受到我这两位母亲的影响。我在没去北京之前,她们就时常说起豌豆黄、驴打滚这些宫廷小吃。等到后来我有机会去北京,别人请我吃饭,我就下意识地说想吃豌豆黄、驴打滚。

擅书画的误传

《氍毹上的尘梦》一书里说孟小冬喜欢写毛笔字,常常临《孟法师碑》,还刊登出孟小冬写字的照片,此事恐是误传。甚至有的书里还说孟小冬不仅会写字,还会画画,这似乎更是吹牛了。

就我所知,孟小冬根本就不怎么写毛笔字,更谈不上临帖和书法了。例如,“文姬归汉”那幅字就绝对不是她本人写的。她给我母亲的信用的都是钢笔,字也不是那么好,甚至有些信不一定是她亲笔写,而是叫人代笔的。为什么坊间说孟小冬学的是《孟法师碑》呢?估计因为这是个很冷门的碑,她又姓孟,就强把她与它给附会上了。

还有她画的几笔兰花什么的,很可能都是别人代笔的。如果她真的可以画画,又和张大千那么熟,不就可以请张大千为之题款、题字了吗?但事实上并没有。所以,诸如1941 年《立言画刊》“名伶访问记--- 孟小冬”里说她“尤喜书画,自己对书法亦颇有研究,每喜收藏名人之手笔”,这些恐怕都是吹捧之词。我存有一封孟小冬亲笔写给我母亲的信,里面有很多白字,有不会写的字就画个圈儿让我母亲猜,我母亲文化程度也不高,哪里猜得出来?这可不像是会临《孟法师碑》、吟诗作画人的做法。更有甚者,有人还把别人的照片说成是孟小冬的明星照,例如网上广为流传的那张穿裙子的民国美人在飞机前面的照片,更是不知所云。

养女杜美娟

孟小冬领养了个一个女儿,叫杜美娟。她小我大姐一岁,大我两岁左右。开始大家都叫她“玉子”,我就管她叫“玉姐”。美娟开始住在北京,后来到了上海,再后来就跟着我们全家去了香港。美娟在香港认识了个男朋友,美国人。孟小冬一方面为人老派,另一方面出于爱女心切,担心女儿上当受骗,于是就不同意。母女俩为这事吵得很厉害,甚至闹翻了。美娟最后离开香港,去关岛结的婚,结婚的时候,孟小冬也没到场。

美娟到了香港以后,正式成为杜家人。她的名字也是按照杜家的辈分排的,是按“美”字辈,美如、美霞、美娟这么排下来的。我父亲的遗嘱里面写了她是杜家的人,也给她分了遗产。孟小冬过世时,则没有留下明确的遗嘱,而是由陆京士打理的后事。陆京士并没有把杜美娟列入遗产分配人的名单里,我、我大姐、二姐、大哥、大嫂都有。因为孟小冬死得非常突然,所以个中缘由我就不清楚了。

最后,我把我受领的那份遗产给了美娟。当时我在香港,请我太太专程去台北办的这桩事情。那时候,美娟在冲绳,她也为此专门赶回台北。我太太替我转交给美娟的包括一些孟小冬的遗物,还有一幅张大千的画,还有大概两千美金现钞。在那个年代,两千美金还是值点钱的。

身后事

孟小冬去世的时候,我在香港,专门从香港赶回台北为庶母奔丧,为她披麻戴孝。孟小冬大殓时,她的女儿美娟不在,所以一切的事情都是我和大哥操办的。最后决定,由我大哥披麻戴孝捧牌位,由我捧照片,但因我生母尚在,我不能披麻戴孝。后来有位老先生出主意说,你在麻上点个红,意思就是还有长辈在。磕头的时候,先给我母亲磕头,禀告说:“我戴孝了,我在点红。”然后再给孟小冬遗照磕头。这样,既把我的生母、庶母两方面都照顾到了,也合了规矩。孟小冬走后,遗体先停在医院的太平间,要由家人带她的“魂”回家,这是老规矩,叫回煞,这件事是我太太去办的,她很懂这些老规矩。

孟小冬在临终前,并未提出要与我父亲同葬在台北杜家陵园,她很早就给自己选好了墓地。后来我生母过世后,与我父亲在一起葬在了杜家陵园。所以,安葬在杜家的陵园里的就是我的父亲和生母。孟小冬为自己的墓地挑选了很久,直到去世前两个月才选定了这里:台北县树林镇山佳佛教公墓。她还专门请人设计墓园型式,设计师做了两次图样,她都不满意,直到她突然病重,她对第三次的修改才满意。第二天,她就住院了,第三天晚上11 点50 分就去世了。

孟小冬去世后,张大千亲自为之题写墓碑名:杜母孟太夫人令辉之墓。大千先生从不叫她小冬,而总是称呼她为“令辉”,令辉是孟小冬的字。

中国文史出版社旗下《纵横》杂志出品

责编 | 潘飞 鹤焱(实习)

原刊于《纵横》2018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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