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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科学观|段涛:“救救产科”,不是哭穷,不是要同情
·出生人口数量对产科发展是最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还有很多大环境的影响,包括整个经济形势,国际合作与交流,甚至也包括社会中人们的心态变化。
我们做产科的,相对来说比较单一,所涉及对象、领域都有确定性,但是,产科也恰似一个窗口,可以透过这个窗口,看到整个社会的面貌和发展。
就学科来说,一个学科的发展首先体现为有成规模的量,医生是成规模的团队,有足够的临床经验的操练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说,出生人口的数量对于产科的发展是最重要的因素,当然不是唯一的因素,除了数量之外,还有很多的大环境的影响,包括整个经济形势,国际的合作与交流,甚至也包括社会中人们的心态变化。
生育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它是社会整体的以及民众心态变化的反映。就当下来说,各种各样因素的叠加,导致出生率下降,也由此使整个产科学科的发展遇到非常大的挑战。
这是我写《救救产科》一文的基本出发点。文章发表之后,在社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可能有的人看着有点“标题党”的意味,但作为“剧中人”,我确实对此忧虑重重。
如果用通俗易懂的话概述一下当前我们产科的境况,那就是三句话:分娩量断崖式下跌;产科医生收入明显下降;再这样持续下去,队伍很难保留下去。
就我们医院来讲,接生最多的那一年是2016年,全年接生34000人,当然我们应该是全中国分娩量最大的医院之一。那年如果我们不踩刹车,可以超过4万人。那是一个什么概念呢?那时对我们医生护士的工作状态,有一个纯属开玩笑的指标——闭经指数。
当时产科有很多年轻女医生,她们需要在妇科、产科等各个部门轮转工作,当她轮到产科的时候,很多年轻医生就会“闭经”,因为太忙了,工作生活节奏打乱了,那种状态近乎疯狂。尽管这样,那时候我们业内还是非常积极向上的,因为大家看到的、想到的,积极面占据主导地位。那个时候,国家的经济发展好,人口的增长也好,大家的心理状态也好,达到一种双向奔赴的平衡。
事情的发展都是相辅相成的。有了一定的规模,就有了学科成长的条件。新技术的应用机会多了,与国际同行的交流频繁了。那个时候我们开一个学术会议,老外都非常愿意来,因为他们看到中国是一个蓬勃向上的状态,你走在马路上都会看到、感受到那种状态。可以注意到,我们的业务发展到一定程度,学科发展到一定程度,团队、技术等都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就越来越得到国际同行的关注和尊重。
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任何事情的变化都有一个过程,其背后的原因也非常复杂。
以二胎政策放开为例,我当时有两个判断:第一,二胎“红利”的释放不会超过3-5年;第二,比较大的增幅可能发生在山东。果不其然,最后的数据表明,山东的增幅是最大的。中国有三个人口大省:山东、广东、河南。仔细分析有一个现象,山东的年轻人考公务员多,体制内纪律严明,所以计划生育一直做得很好。河南、广东等地,计划生育往往有“缝隙”,想生二胎的,不少人已经通过各种方式“如愿”了。
回过头看,二胎开放政策的释放,2016年是最高峰,2017年就开始下跌,基本上是这个趋势。我们原先是有预见的,但没想到后续发生的变化会那么快。从分娩的数据来看,2016年是1786万,接近1800万,到2023年就是八九百万了,7年时间跌至1000万以下,出生人口数量呈现断崖式下跌。
这里面的因素很复杂。有一种说法,说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是经济发展,“经济社会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这几乎是一个普遍的规律。在某种意义上说,物的生产与人的生产成反比例关系。这是一个很难去打破的魔咒,这不单单是中国的问题,全世界都面临这样的问题。
当然,我写《救救产科》,不是要哭穷,也不是希望大家对产科产生同情,很多人对我这篇文章有误读,甚至有人认为我是危言耸听。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在严峻现实面前,我们的产科如何得以发展。我要呼吁的是,如果我们不加以重视,再过几年整个学科就可能往下走,优秀的年轻人不愿意来产科,真如此,问题就真的大了。
这个话题后来破圈,引起社会各个层面的讨论,有各种各样的意见和建议。所以我说,产科是观察社会的一个窗口。我们也注意到,3月27日,国家卫健委也发了《关于加强助产服务管理的通知》,算是与我的文章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我们不能因此说卫健委的通知与我的文章有什么关系,但毕竟大家“想”到一起去了。
国家一个政策的出台,需要有很长时间的调查研究和分析研判。相关议题,我们行业内已经有很多次讨论,也提过很多建议,所以主管部门也肯定会有研究,会有回应。但是在时机上,我的文章或许对国家卫健委通知的出台起到一个助推作用,或者说起到一种烘托气氛的作用,对此我非常欣慰。
从政府主管部门的原则性意见出台,到具体政策的落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各个省市,省市的主管部门,再到各家医院,这个政策执行的链条,如何环环扣紧,无缝衔接,配套执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把产科作为一个观察社会发展的窗口,包含很多相关问题。总体而言,我们产科的学科发展,取决于社会对产科的需要,而如前所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近些年来出现了年轻人生育意愿下降的问题,也出现了生育率持续走低的问题,这不仅仅给我们产科的发展带来挑战,对整个社会的发展也带来一系列问题。
作为一个全球性问题,很多国家都在采取一些政策性的措施,鼓励和支持年轻人生育,表明政府的积极姿态和回应。
回到我们产科来说,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继续发展,确实是一大挑战。随着生育率的走低,很多医院都在压缩产科、很多年轻医生也不愿意来做产科,这类问题必须引起高度的重视。
我呼吁政府对产科的重视,一是希望政府能有一系列的配套政策,鼓励并支持年轻人的生育,尽最大可能来保持能够促进一个社会正常健康发展的出生率。生育的问题,是涉及到整个国家未来发展的重要问题,必须提到国家的层面上去认识、去关注。二是希望改善医院的内部管理。在某种意义上说,产科是有别于医院其他科室的一个特殊部门,这是不用多加解释的。
产科是一个特殊的部门,也是唯一一个对应着好几个产业的部门。譬如说,产科的分娩量下降,直接影响到的是儿科,因为孩子少了,儿科的业务也少了,相应的,孕婴童产业,教育培训机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整个教育体系和产业都会受到影响。
产科所面临的问题是整个国家面临的问题,哪一个科室都不会像产科这个样子。正因为如此,产科是一个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学科,人口政策是一个国家政策,是国家的基本政策。
(作者段涛,系知名妇产科医生、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主任医师、教授。2024年2月28日,段涛在个人微博“段涛医生”发文《救救产科》,“你们担心的是生娃的人少了,我担心的是产科学科的塌方。”3月27日,国家卫健委印发《关于加强助产服务管理的通知》,明确公立医疗机构要承担产科服务兜底责任,并要求完善政策保障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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