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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我在东京听“金属上帝”
冬天是一年中最“重金属”的季节,因为有暴风雪和冰霜。——Rob Halford
11月底的日本东京,空气还很温暖湿润。离新宿站半个小时电车车程的武藏野森林综合体育广场是2020年的奥运场馆之一,夜幕降临时开始聚集起穿黑色皮衣的人群。
夜幕降临,飞田给电车站外的街道上开始聚集起穿黑色皮衣的人群。 澎湃新闻记者 陈诗怀从电车站到场馆的路上,一位削瘦的中年男子匆匆走在前面,皮衣皮裤挂在他硬直的骨架上。皮衣背后是耀眼繁复的白色图案,他把书包拎在手里,很酷的纹路不能被挡住。
排队入场的队伍里,一位戴口罩的日本男子和身边来自美国德州的络腮男搭讪,语气激动。“我从1978年开始听Judas Priest,四十年了,今天是第一次听他们的现场!”
口罩男在机场工作,是硬核金属党,“我也很喜欢Motörhead的Lemmy”,可惜Lemmy已经在2015年先走一步了,好在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唱到生命的尽头。
即使在热爱金属的日本,聚集在场外的铆钉皮衣人群也不可能像Cult纪录片《重金属停车场》(Heavy Metal Parking Lot, 1986)里的年轻人一样疯狂地投入。纪录片随机采访的那群在马里兰州的Capital Centre燃烧自己的快乐青年,只能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在今天的大部分地区都已消失无踪。
Judas Priest主唱Rob Halford在东京现场。 Shigeo Kikuchi 摄如果说还有什么“精神”躲在成军49年的Judas Priest背后的话,也早已不是开拓和反叛,而是最初奠定他们“金属上帝”地位的纯粹力量。
Rob Halford以银角大王的造型上台,举手投足神似老武侠片的套招,他的动作已显出老年人的迟缓。灯光聚焦在他身上的时候反光一片,这一点上前吉他手K. K. Downing早年的判断是对的:必须要穿黑色。“1970年代中期当别的乐队都穿得花花绿绿时,我就觉得不对。我们必须穿黑色。我们有一个那么厉害的名字——犹大圣徒,衣着也要配得上它才可以。”
1980年代K. K. Downing开始造访金属工具店,把大头钉、铆钉等金属制品使劲往身上别。“我要别人看见我们。更多的金属制品,更纯粹的金属。”
K. K. Downing也好,Rob Halford也好,对自己掀起的这股皮衣风潮都无法给出具体的解释。他们只是发自本能地认为,当乐队像军队统一穿缀金属的皮衣上场,便能大大加强他们的力量。
著名摇滚摄影师Ross Halfin早年为Judas Priest拍摄的组照。左起分别为吉他手Glenn Tipton、K. K. Downing和主唱Rob Halford,1979年。Judas Priest作为“不列颠重金属新浪潮”的开山祖,驱动力也非审时度势的有意为之,而是脱胎自成长环境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列颠金属浪潮”承他们的启蒙,诞生Iron Maiden、Saxon、Def Leppard、Motörhead等一连串精彩的乐队。Judas Priest也正好乘这股浪潮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取得商业上的巨大成功,把“重金属”从地下推到了流行文化的镁光灯下。
他们是最早开创性使用双吉他的金属乐队,Rob Halford尖利的嗓音可以算作第三把吉他,相当于三条亢龙在空中缠斗。早期短暂的迷幻和布鲁斯尝试之后,Judas Priest以1976年的二专《Sad Wings of Destiny》奠定成熟的风格。六十年代硬摇滚中的布鲁斯和迷幻风格被剔除,他们脑中挥之不去的米德兰平原(The Midlands)机器轰鸣声铸成乐队的灵魂之音。
Halford的父亲就供职于一家金属制造公司,负责为核反应堆制造部件。另一位吉他手Glenn Tipton不仅有一个与一座米德兰工业镇相同的姓,也曾是英国钢铁公司的学徒。在“重金属”成为一个音乐流派之前,成员们早就吸进无数弥漫着金属微粒的空气。
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淌着熔化金属的大缸正在不停歇地积极运动着,课堂也会因为附近机器的剧烈震动而一起颤抖。
“我们成长在重金属的迷宫里”,Rob Halford说,“所以必须找一条路出去,音乐就是我们全体成员的选择。”
著名摇滚摄影师Ross Halfin早年为Judas Priest拍摄的组照。Rob Halford在米德兰的家门口,1980年。Judas Priest之前,重金属鼻祖三巨头“Black Sabbath”“Led Zeppelin”和“Deep Purple”已经从单纯自由的摇滚拐向阴郁和沉重的小径。Judas Priest承上启下,既延续了暗黑氛围,又更邪气丛生,把工业时代的冰冷坚硬通过更快更强的音乐表现出来。
Judas Priest是嫡系的工业时代之子,他们崇尚直接与狂暴,机车皮衣的主题贯穿近五十年的职业生涯。机器可以同时以拯救者和破坏者的面目出现,煤气灯下的“开膛手杰克”是神秘的死神乔装而成。双吉他是他收割的镰刀,在雾气里闪着肃杀的寒光。
Judas Priest东京现场演出《The Ripper》,大屏幕上打出了开膛手杰克的相关画面。 澎湃新闻记者 陈诗怀如果从歌词的文本上解读他们,你会觉得好笑。“Turbo Lover”是什么东西,涡轮小情人吗?
吉他一把拉到天际线的尽头,Halford抱紧涡轮引擎狂突猛进,把世界抛在脑后。
“Painkiller”又是什么东西,骑着金属坐骑降临地球粉碎邪恶的“止痛药”是魔鬼还是撒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吉他riff成全了对邪典的想象。
年老病痛的疲惫不知道为什么放过了他们。2009年他们做了一张不同以往的概念专辑《Nostradamus》,证明自己并非一根筋到底的老家伙。但直到2018年,Judas Priest还能写出《Firepower》这样死硬不减当年的歌曲。网易云音乐上的歌词翻译与他们的精神完美相通,“火力!惊呆你!我们的火力!……我们联合的力量已然崛起!你完蛋了!”
K. K. Downing离队后乐队的吉他手Richie Faulkner。 澎湃新闻记者 陈诗怀人们不计较他们几十年如一日地唱同一个主题,因为重要的不是说了什么,而是以什么方式说。故事是从这里才开始的。
Rob Halford已经67岁了,嗓音当然不可能和年轻时一样,但也没有垮掉,还能顶住两把吉他的凶暴进攻。把摩托车骑上舞台是他独有的仪式,即使曾发生事故撞断过鼻梁(1991年在多伦多,他的摩托车与干冰气雾里的鼓风机相撞),仪式不曾中止。
Judas Priest东京现场演出《Hell Bent for Leather》,Rob Halford再度将摩托车骑上了舞台。 澎湃新闻记者 陈诗怀他是金属界比较少有的男同志。1991-2003年Halford暂时离队,并在此期间宣布出柜。
以无所畏惧的形象走江湖的一代宗师竟然也有恐惧。2010年《卫报》采访Halford的时候,他把自己迟迟不愿公开性取向的决定解释为“担心乐队受到影响”,因此把出柜选在离队时期的1998年。
在此之前,他骑着机车挥舞皮鞭的形象尽管惹人遐想,却仅限于猜测。Judas Priest的气质完全符合这个世界对钢铁直男的想象。但他的潜意识还是在歌词里偷偷传递着信息。《Grinder》说得比较直白了:“永远不要直而狭窄…永远想要走出被千万人踏平的熟路”。
在今天,是不是同志已经不重要了。舞台上跨在机车上挥舞皮鞭的Rob Halford,更容易唤起的是人们对衰老的复杂滋味。
著名摇滚摄影师Ross Halfin早年为Judas Priest拍摄的组照。彼时年轻的Rob Halford与心爱的摩托车,上图摄于1980年,下图摄于1983年。临近尾声的时候,因帕金森症加重而于今年宣布退居幕后的吉他手Glenn Tipton上场。他已经没办法弹奏复杂的旋律。当时乐队挽留他,希望他哪怕在台上弹奏简单的段落及使用预制音轨,他拒绝了。
但他现在看起来还是帅过大部分人,Rob Halford搂紧他肩膀的时候看起来也非常真诚。
戴着帽子的Glenn Tipton在返场环节登上了舞台,引发现场观众一片欢呼。 澎湃新闻记者 陈诗怀散场后出现一幕神奇的景象。与人流缓缓涌向电车站的相反方向,接连驶过数辆笛声长鸣的消防车。这场巡演的名字就叫“Firepower”,壮观的景象是行为艺术还是不幸的巧合?奇怪的是,路上乌压压的人头没有一颗扭转方向看消防车驶向何方,只有我们三个热心的外国人趴在栏杆上注视消防车远去。
而在现场,日本观众全场站立,但最激烈的举动也仅限于整齐地挥舞手臂。这时候觉得,他们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更需要Judas Priest,这支乐队有助于他们的身心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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