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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话”里的“暗功夫”丨高明勇调研笔记
高明勇 | 政邦智库理事长
有不少朋友问我,你的“调研笔记”有新闻要素,有现场观感,有阅读体会,有行走随想,有文学语句,有系统思考……这与传统的文体类别都有明显区别,算是什么文体?
很多时候来不及细说,我都简单回答算是“杂话”。但这并非应付敷衍,确实是有出处的。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一书中以“杂话”的形式比较自由地表达了他对中国传统社会文化特点的看法。
2022年,我在清华大学参加“墨点半日谈”学术研讨时,偶遇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吕文浩先生,他长期研究费孝通先生等社会学家。期间我们谈到“杂话”这种形式,他认为“杂话”不像专业期刊论文那么规范和严谨,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可以不等作者思考成熟和表述完整,即时地向读者传递出其对相关问题的思考。但这种方式的不足是引证和表述都不甚完整和规范,给读者留下了很多可供继续思索的空间。
规范的说法,“杂话”也可以算作是“杂文”,我之所以采用“杂话”,而不是“杂文”,一方面,“杂文”这个概念因为使用广泛,已经形成了固化的印象,容易限制在这一特别文体下的想象力与延展性,另一方面,“杂话”这个说法,因为费孝通先生的使用与阐释,也有了社会学意义的内涵。“调查研究”,本身也是社会学研究的重要方式。
当然,“杂文”也好,“杂话”也罢,文本形式的背后是“杂学”。记得20年前,读周作人的《我的杂学》,甚为叹服。周作人一生阅书无数,古今中外皆有涉猎,其一生所学的思想路径,都可在其“杂学”中追根溯源,他以中土、西洋、东洋为界,包括从中土的八股、散文、小说、笔记、佛经等,到西洋的神话学、人类学、生物学、医学、性心理学、妖术史等,还有日本的民俗学、浮世绘、川柳、俗曲与玩具等,如数家珍。
也因此,他更看重行文的“见识与趣味”:“要在文词可观之外再加思想宽大,见识明达,趣味渊雅,懂得人情物理,对于人生与自然能巨细都谈,虫鱼之微小,谣俗之琐屑,与生死大事同样的看待,却又当作家常话的说给大家听,庶乎其可矣。”
无独有偶,鲁迅亦如此。陈平原先生说,鲁迅、周作人之所以成为现代中国散文最主要的两种体式——“杂感”与“小品”的代表,除了政治理想与思维方式的差异外,还与其寻找的“内应”不同有关。
“杂感”与“杂学”,本质上是一脉的。学者孙郁认为鲁迅的背后,是他的“暗功夫”。所谓“暗功夫”,即词语背后的存在,它不显现,但在无形里存在着,而且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词语厚度的有无。暗功夫是摸不到的,是虚的存在,但爆发起来,却有大的内力。(《鲁迅的暗功夫》,孙郁)据统计,除了文学之外,金石学、考古学、科学史、文字学、哲学、美学、民俗学、心理学、历史学的著作都有,这构成鲁迅知识谱系的全面。鲁迅的藏书被完整保留下来,有14000多册。
最近,我与作家梁衡先生对谈,谈到他的作品《数理化通俗演义》,他认为就像是典型的三边地带,“三边地带打天下”,一个是文学,一个是科学,一个是教育。科学家不会写,作家也写不了,老师同样也写不了,反而是我这个经常采访学校的记者,能写这个东西,因为我又接触科学家,又进行文学创作。梁衡先生也自称“杂家”。
说到“杂家”,其实历史上是有的,他们没有明确的学派归属,兼采各家,汇合杂糅,独立为派,被称之为“杂家”。有观点认为,从学术史的角度看,“杂家”融贯诸家学术,又批评诸家学术。不过有意思的一点是,关于杂家是否成一个学派,学术界也有争议,梁启超先生认为“既谓之杂,则已不复能成家。”
最近二三十年的知识界,“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显”(李泽厚语),在这种时代背景与演变趋势向下,“杂家”是否算一个学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的创造,则需要“杂家化”。
无论“杂话”“杂文”“杂感”,还是“杂学”“杂家”“杂家化”,关键是能杂而不乱,杂而能通,杂而务实,博学于文,以杂为专,专以求精。
基于“杂家化”思考撰写的“调研笔记”,根子上说,还是延续了中国的文章传统。
就像周作人在《我的杂学》中所言,一个人做文章,要时刻注意,这是给自己的子女去看去做的,这样写出来的无论平和或激烈,那才够得上算诚实,说话负责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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