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老龄化小镇如何焕发生机？探寻“一盒树叶”背后的秘密

见到西荫幸代的时候，她身着紫色针织外套，薄施脂粉，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等着我们的来访。

“请把我拍得漂亮一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年已经86岁了。”面对现场不可思议的惊呼声，西荫开心地“咯咯”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是现在退休还早，我想做到100岁。”

西荫幸代的工作室是一个小房间，勉强站得下10个人，但是墙上、桌上都布满了她与全球各个国家的媒体和游客合影的照片。她拿出一盒刚刚包装好的樱花花苞，向记者展示“战利品”：花苞盒内附着的水珠清晰可见，却没有滴在花苞上，而是分布在包装盒的边缘作湿润用途。“滴在花上的话，就很快会开花，而我需要的就是这种含苞待放的样子。”

“这些保养花枝的技巧做久了就知道了。”西荫幸代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om）说道。

西荫幸代向记者展示樱花花苞产品 本文图片均由澎湃新闻记者 彭玉洁 摄

这样的工作西荫幸代已经做了20多年。每天早上，她会打开平板电脑，从“彩色株式会社”的网页接下订单，再按照需求从自家的树上摘取下新鲜的花叶，挑选整理，再悉心包装好，开车送到附近的统一配送中心，整个过程大概要花去半天的时间。

西荫幸代表示，虽然这些花叶的价格并不便宜，但销量一直不错，她做的第一盒花叶就卖了1万日元（约合人民币477元）。这些年，她凭着树叶生意买了车、还去了国外旅游。“只是订单有时候很难抢，因为做的人很多。”

别小看这一盒花叶，它让上胜町这个风景优美却面临严重老龄化、空心化的小镇重新焕发了生机。

从木材到花叶

日本是世界上老龄化程度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日本总务省人口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9月15日，65岁以上老年人占日本总人口的比例已高达29.1%，养老金及医疗费用支出增多，由年轻人支撑的社会保障体系不堪其重。

但是在老龄人口占比高达半数的上胜町，又是另一番景象。

从日本西南部的德岛县出发，沿着胜浦川蜿蜒上行，梯田偶现，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就来到了上胜町。在这个面积约110平方公里的小镇上，近90%都被森林覆盖着，约1400名村民生活在55个大大小小的定居点。

日本四国德岛县的上胜町

长期以来，当地以林业和柑橘产业为主导产业。但在1980年左右，日本放松了木材的进口限制，从而使上胜町的木材产业受到了严重的冲击。而1981年发生的寒潮，也让当地的柑橘产业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农业经济开始一蹶不振。

改变发生在1986年。如今“彩色株式会社”的董事长横石知二当时才28岁，在上胜农协担任农业经营指导员。一次他在大阪用餐时偶然听到邻桌的食客夸赞用来装饰餐盘的红色枫叶，还把树叶夹进书中放入包里。“这样的叶子，在我们上胜町要多少有多少。”考虑到上胜町林木众多，可以提供各个季节的树叶，摘叶子又不需要繁重的体力活，横石知二于是灵光一现，决心在上胜町“卖叶子”。

“一开始并不顺利，没有人支持我的想法。”横石坦言，“叶子也卖不出去。”尽管如此，横石还是坚持走访当地的农户，带着农户前往日本高级料理店理解花叶装饰艺术，自己也去考察学习树叶选择和装饰的技巧。渐渐地，町里的老人开始接受并认可“卖树叶”这项工作，参与“树叶经济”的农户从一开始的4家变成了如今的约200家。

“树叶经济”的额外效益

所谓“树叶经济”，就是利用本地各种树叶及季节花卉，如枫树、椿树、柿树的树叶以及梅花、樱花、桃花等，在精挑细选后出售给东京、大阪等地的料理店作为菜品装饰。

为了打开树叶的销路，横石知二前往各大料理店学习，掌握了不同料理种类、不同季节对料理配饰的需求信息，并制定了树叶采摘的规范，包括大、中、小以及颜色深浅等，都进行了分类，开发出了约320种不同的花叶商品。在销售模式方面，“彩色株式会社”也利用农协的渠道资源优势，搭建电子商务平台，还为老人培训电脑操作的相关知识。

当地合同会社Pangaea最高经营责任者野野山告诉记者，在平台登记的农家在接到订单、完成采集后，需要先进行分拣，再包装成商品送到农协。农协贴上条形码和采摘者编号等溯源信息，再集中发送到全国各地。以南天竹树叶为例，农家每卖出一盒，就可以得到860日元（约合人民币41元）的收入。通过卖树叶，上胜町有些农户每年的收入可达上百甚至上千万日元。

彩色株式会社的订单页面。

由“树叶经济”带来的效益还不仅限于此。据横石知二介绍，从事这一项工作的农户平均年龄是75岁，最年长者已经高达94岁。但相比于日本的其他地区，严重老龄化的上胜町反而在老年人的医疗保险上“节约”了不少钱。据介绍，就德岛县75岁以上的老人而言，政府一年在每位老人的医疗保险上花费102万日元，但在上胜町，这个数字是86万日元。德岛大学医学部调查结果显示，这些从事树叶生意的老年人通过工作明显感到自己身体变好，对今后生活的满足感也在不断提高。“老年人觉得充实、生活有积极性，因此身心也变得健康。”

如今，树叶经济带来的收入占当地GDP的30%。“彩色株式会社”承揽了日本七成高级餐厅装饰用的树枝、树叶和花瓣的需求。横石还介绍道，这些树叶也受到海外市场的青睐，大约15%会被发往迪拜等地的高级酒店和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