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会津八一与钱瘦铁：艺术乃和平与博爱之本源

会津八一（1881-1956），号秋艸道人、浑斋等，日本新潟县人。和歌诗人、美术史学家、书法家。历任早稻田大学教授、《夕刊新潟》社社长。会津八一与日本画家桥本关雪、小杉放庵一样，和钱瘦铁有过深入的交流。

关于《瘦铁印存》，目前中国国内已知的由日本人写的跋文有1924年桥本关雪的序文和1935年长尾甲的跋文，但还有一位日本人为钱瘦铁印谱写了跋文，却在中国从未被提及，即会津八一所写的跋文。本文作者结合会津八一为钱瘦铁题写的跋文等未在中国发表的资料，记录二人的交流情况。

1960年代，钱瘦铁（1897—1967）在刻印

1954年，会津八一（1881-1956）在秋草堂

一、前言

这20年间，相继出版了不少钱瘦铁印谱，从《钱瘦铁印存》（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至(日）《金石书学》24号《钱瘦铁专题》（艺文书院，2020年）等，几乎网罗了其代表作。与此同时，也有一些论文研究相继发表，我从中深受启发。尤其是，徐畅《钱瘦铁篆刻艺术略论》（薛晔、钱晟编《铁骨丹青—钱瘦铁纪念文集）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对现存钱瘦铁的印谱题跋进行了详细的调查。

图1-1 瘦铁印存 1924年版

图1-2 瘦铁印存 1935年版

关于《瘦铁印存》（图1），目前中国国内已知的由日本人写的跋文有1924年桥本关雪的序文（图2）和1935年长尾甲的跋文（图3），但还有一位日本人为钱瘦铁印谱写了跋文，却在中国从未被提及，即会津八一所写的跋文。

图2 桥本关雪序文 1924年

图3 长尾甲跋文 1935年

《会津八一全集》中虽然以文字形式记载了《瘦铁印存》的跋文内容，但实际上未曾见过其真迹。但我在2022年翻阅会津相关资料时，终于看到了此跋文图版。

以下，将结合会津八一为钱瘦铁题写的跋文等未在中国发表的资料，记录二人的交流情况。

二、会津八一和钱瘦铁的相遇

图4 山田正平刻会津八一用印

据清原健的调查，目前所看到的钱瘦铁刻会津八一自用印共有34方，这与会津的弟子山田正平为会津所刻的36方数量上相差无几。（图4）正如会津的弟子安藤更生曾谈到的：“（会津）道人最喜爱的现代篆刻家中，在日本是弟子山田正平，在中国就是钱瘦铁”（《书豪会津八一》，二玄社，1965年，61页），从自用印的委托数量足以看出会津对钱瘦铁的重视。

钱瘦铁第一次赴日本是1923年，和会津则相识于六年后的1929年8、9月份。之所以能够确定二人的相识时间，是因为会津致其朋友的两封信。

会津的弟子宫川寅雄引用1929年9月9日会津致关塚惣吉的一封信，说道：

“这个时候（指1929年9月），秋艸道人和钱瘦铁就已经有了深厚的交往”。

另外，1929年9月3日会津致吉江乔松的信中写道：

“从中国来一位名为钱瘦铁的篆刻家，今日一见，此人温文尔雅，书画俱佳，尤以篆刻极为精妙”。（安藤更生《会津八一全集》九卷，中央公论社，1983年，44页）

图5 钱瘦铁刻会朔審定 白印文

到目前为止能够看到的钱瘦铁最早为会津所刻的印章是“会朔審定”白文印。该印边款刻有“己巳（1929年）夏为会津先生”（图5）。因1929年5月6日为立夏，8月7日为立秋，那么刻此印的时间最晚也是8月初。所以会津应该在和钱瘦铁相识之前，就已经委托其刻印了。

会津和钱瘦铁虽然于1929年9月初次相见，但实际上，会津多年前就已经意识到钱瘦铁的存在。此事从以下两方面可以得知。其一为会津的自述：

“我之前通过各种机会观摩了钱君的书画艺术，又通过《近代名贤印选》等出版物看过其篆刻作品。对其格调饶有兴趣，于是五六年前暮秋的一日，因钱君初次来到位于落合的秋草堂，……”。（会津八一《举办个展的钱瘦铁君》，《新潟新闻》1936年11月6日）

此文是为1936年在新潟举办的钱瘦铁个展而写的。文中谈到的“五六年前暮秋的一日”，即1929年10月的某一天。可见，会津在1929年之前已经看到过钱瘦铁书画作品，也看到过收录于钱季寅《近代名贤印选》（1925年，千顷堂书局）（图6）的钱瘦铁篆刻。

图6-1 近代名贤印选封皮

图6-2 近代名贤印选 收录部分钱瘦铁印

图6-3 近代名贤印选收录部分钱瘦铁印

其二是会津对钱瘦铁个展的关注。1929年9月1日至5日，钱瘦铁在东京上野松坂屋举行个展。关于此事，1929年9月9日会津致关塚惣吉的信中写道：“右为钱君新作。前些天在松坂屋举办了钱君书画展览会，所展印章十之八九皆已出售。”（《会津八一全集》第九卷，1983年，47页）

一直以来，日本的先行研究认为他们二人初次见面的时间是1929年9月3日。若确是如此，会津怎会如此关心最多也才认识一两天的钱瘦铁的作品售卖情况呢。

可见，会津在1929年之前，就已经看过钱瘦铁的作品，也对其个展有一定的关注，从这两方面来看，二人初次相见的时间应该早于先行研究所说的9月3日。

三、会津八一题《瘦铁印存》跋文

1929年10月，会津八一题《瘦铁印存》跋文也是基于上述交往的基础实现的。

该跋文内容如下：

“钱君瘦铁治印书画名重于苏浙。所作清新遒劲。自还得古意、予常忻赏焉。己巳十月君东游来访吾庐。予见其人俊秀儒雅颇有前贤之风度。始知其作有所因矣。忆当今法家其志唯在技巧。涵养渐疎。是以侟样枯板不能入真实、令钱君独擅名。世可不鉴乎。君今辑次近制印数十方成谱。虽袖珍小册是以为文场之秘玩。乃记一言于其尾。秋艸道人朔。” （图7）

图7 会津八一题 瘦铁印存 跋文

“己巳十月君东游来访吾庐”，这与1929年9月9日会津致关塚惣吉信中写到的“钱厓，号瘦铁，经京都再次来到东京，……受到（桥本）独山、（桥本）关雪等人的照顾。应该会惠临寒舍……”叙述一致。

因会津用的西历，所以钱瘦铁于1929年10月拜访会津应该没有问题。这就说明会津在钱瘦铁来访的一个月前，就已经知道此事。那么钱瘦铁应该事先向会津说明了来访意图吧。

同一时期，钱瘦铁在日本写了一篇关于“第四回帝展”（该展于1929年10月16日至11月20日在东京举办）的文章，题为《帝展寸感》。

该文指出了当时日本的绘画界偏重技法一事。

“之前，和会津、山中二老一同观看帝展，感到最近日本画家中太多人偏重技法……有不少声音慨叹此等偏重技法之风的弊端，这仅是涂颜色而已，并非真正画出来的画作。”（钱瘦铁《帝展寸感》（《工作室》十二号，工作室社，1929年，36页）

从“会津、山中二老”，可以得知钱瘦铁当时是和会津八一、山中兰径（美术评论家）一同观展的。这是钱瘦铁委托会津写印谱跋文前后的事情了，也许他们观展时谈到了“偏重技法”的话题。因为二人同时期的文章中都不谋而合地出现了同样的话题，会津写给钱瘦铁的印谱跋文中也叙述了：

“……忆当今法家其志唯在技巧。涵养渐疏。是以侟样枯板不能入真实，令钱君独擅名。”

会津认为当代人只追求技法，缺少涵养，相反，钱瘦铁不仅有涵养，而且颇有先贤风范，对其大加赞赏。

1920年左右，会津开始深思“打破篆刻界现状的必要性”（《致伊达俊光》1922年4月22日，植田茂雄《秋艸道人会津八一书简集》，恒文社，1991年，304页）；“近日一直在考虑篆刻革新的事情”（《致小泉清》1921年4月3日，植田茂雄前揭书，499页），认为篆刻应当是一门独立的艺术，而非书法的附属品。并积极地向身边的朋友推荐他所欣赏的印人之作，这也许是会津关注到钱瘦铁的原因之一。

1929年会津和钱瘦铁相识后，之后持续了二十多年的交往。其间，会津为钱瘦铁个展提供赞助、不断向周围的人介绍其艺术，此外在钱瘦铁被捕时期为他提供种种帮助等，进行了多方面的交流。二人的关系如此亲近，究其根源，不仅在于会津对钱瘦铁书画篆刻艺术的认可，更重要的是，如：

“此人温文尔雅，书画俱佳”（致吉江乔松，1929年9月3日）

“实乃大雅君子”（致关塚惣吉，1936年10月14日）

等对钱瘦铁品格的高度评价。（图8）

图8 会津八一（右）和钱瘦铁

四、对钱瘦铁的赞助

钱瘦铁于1923年后，在日本多次举办个展。据目前所收集的资料，可知会津最初参与的钱瘦铁展览是1931年7月11、12日在资生堂画廊举办的“钱瘦铁氏小品画及篆刻游印展览会”（“游印”指闲章），会津是赞助人之一。在这之后，可以体现二人关系的展览会有，钱瘦铁1933年的个展、1934年夏季银座资生堂个展、还有①“钱瘦铁书画篆刻展”（1936年11月7、8日，新潟报社三楼大厅），以及战后举办的②“秋艸道人书画展览会”（1949年3月16日～21日，新宿中村屋，钱瘦铁赞助出品）。此外，与②相关的活动还有，③对谈“留存的美术、留传的美术”《中央公论》（1949年6月号）。接下来分别对①、②、③进行介绍。

①“钱瘦铁书画篆刻展”（1936年11月7、8日，新潟报社三楼大厅）

围绕此展，会津在《新潟日报》上发表了《钱瘦铁氏个展 中国篆刻界第一人》《举办个展的钱瘦铁君》《瘦铁氏个展 作画与篆刻的发表》三篇文章，极力为其宣传。

以下是参照会津的三篇文章等，对此展览进行的梳理。

首先是关于在新潟县举办个展的契机。钱瘦铁说“此次在新潟举办个展，是因为会津博士推荐我游历柳树之乡新潟，此地和西湖有很深厚的因缘。”（《瘦铁氏个展 作画与篆刻的发表》，《新潟日报》晚报1936年11月7日）。与杭州西湖有着深厚因缘是指，会津曾经给钱瘦铁谈到的“新潟是…水、柳之都，…据说以前，一位名叫河村清兵卫的町奉行（注：官职名。掌管领地内城市的行政、司法）从远方派人到你家乡（无锡）附近的西湖带回树苗，并种植在新潟，时至今日已长成了郁郁葱葱的古树。”（同上）

图9 钱瘦铁书画篆刻展展厅

会场中展出了“大小四十多幅”绘画和篆刻作品。从报纸上刊载的会场照片上可以看到当时展出的情形（图9）。展出作品并不是为新潟的个展专门制作的，而是为同年11月打算在银座举办的个展准备的。关于此事会津谈到：“几日前，钱君难得来访并对我说，决定于11月在银座的某个地方举办绘画和篆刻的个展，但在此之前想先去新潟一趟，请您家乡的各位观摩拙作”，于是决定在新潟举办展览。

从“几日前”一词来看，展览会的举办似乎有些突然。但实际上从10月14日会津致关冢惣吉信件中谈到的“之前给您介绍过的钱瘦铁，下个月末会来新潟举办个展……”（角田胜久《孤高的书人 会津八一》龙凤出版社，2014年）来看，此次展览的举办至少在三周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钱瘦铁在当时的采访中，对于美术的信念以及中日交流的事情这样谈道：

“我对美术的信念是，美术是人生之至高慰藉，是和平与博爱之本源。故而我确信，同种、同文、同一佛的中日两大民族通过文化、艺术进行亲善、提携，这样可以维护东亚的和平。今年春天，著名画家关雪来上海游玩时，我们就谈到了这一点。”（前揭文，《新潟日报》晚报，1936年11月7日）

上文提到的“关雪”是1923年第一次邀请钱瘦铁赴日的桥本关雪。“同种、同文”一词，后来也出现在1943年在上海开展《现代日本绘画展》时，钱瘦铁对该展的评论文中。钱瘦铁关于中日交流的言论不仅如此，其晚年1961年在《关于右派分子摘帽子后本人表现及群众反应》中也叙述“希望到日本去开画展，以促进中日文化交流”，可见其通过艺术寻求和平的思想终生未变。

②“秋艸道人书画展览会”1949年3月16日～21日，新宿中村屋，钱瘦铁赞助出品）

图10 秋艸道人书画展览会 出品目录

据此展目录（图10）可知，展览会上展出了会津的书画44幅、以及钱瘦铁的篆刻8方。此外展览会开幕式当天下午，中央公论社还主办了会津和钱瘦铁的对谈，并将对谈内容以“留存的美术、留传的美术”为题刊载在《中央公论》1949年6月号上。

关于此展中钱瘦铁的出品作品，1949年1月3日小杉放庵（日本画家）致会津的书信中写道“在贵展上展出钱瘦铁游印一事，钱瘦铁也感到很高兴的样子”，可见钱瘦铁对展览的期待。展示部分参展作品的印影（图11）。

图11-1 钱瘦铁部分参展作品

图11-2 钱瘦铁部分参展作品

③对谈“留存的美术、留传的美术”《中央公论》（1949年6月号）

对谈于②“秋艸道人书画展览会”的第一天在东京举行。其内容大致分为五个部分。分别是，a古代美术的保存、b日本美术的源流、c新浮世绘、d书画的韵味、e一知半解的文化。此次对谈中谈到了会津和钱瘦铁对艺术创新和艺术家的看法等。

在此列举若干对谈中所谈到的书画篆刻相关内容。

如，对于1949年1月26日因火灾毁掉的法隆寺壁画，在修复人员的选择上会津提到：“在当代美术家中挑选12位真正有本事的人，让他们每人绘制一件壁画”，这可能成为“日本将来引以为傲的古代美术”。可见会津提出了一个自由且进步的观点。即，不要原样修复毁坏的文物，而应注入当代人的思想。

关于此，钱瘦铁也认为当代画家应当选择适合当代的题材进行创作，并说：

“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在千年后就会成为国宝。当代艺术家描绘当代的事情。应该画出当今世间的苦难、法西斯主义、军阀、社会的痛点。”

钱瘦铁认为当代社会需要绘画当下的政治和生活等内容。当时69岁的会津和53岁的钱瘦铁各自的立场虽然不同，但他们在追求新的艺术这一点上是相通的。钱瘦铁在讲述了当时中国美术的情况后，谈到了日本的美术家：“我觉得贵国的南画家（注：指中国文人画）不了解中国真正的美术。而油画家却很认真在学习。例如，小杉、梅原两位先生等就是如此。如今上海流行的画家都以仿古为第一要务，忘记了创造。”对小杉放庵和梅原龙三郎等油画家给予了高度评价。

关于此，会津也表达了与其相同的观点：“钱先生所认可的、值得关注的人物，大多不是南画家，也不是一味仿古的人，而是那些从油画起步，进而学习中国美术的人等，这一点是重要的。”

并且关于临摹，会津表示：“一味地临摹并非会带来好结果。有时反而会变不好。仅靠临摹并不能成为艺术家。没有感动就无法创作艺术作品。”会津强调新的艺术创作源于感动。

另外，关于日本的当代书法，钱瘦铁认为“当代日本书家擅长书写邓完白、赵之谦等人的书风。也有些人学习何子贞、伊秉绶、吴仓石的书法。但最让我钦佩的是会津先生的书法作品。会津先生的书法完全是北魏的韵味，亦或是更早时代的风格。京都的内藤湖南先生的字稍微小些，他虽没有大字作品，但字写得很好，并且还是唐代书风。能够写出唐代以前书风的只有会津先生一人。中村不折先生的字也有六朝书法的味道。但中村先生的书法习气重，缺少书法中重要的风雅，霸气过多。”

图12 内藤湖南书法

图13　中村不折书法

钱瘦铁在评价书法的时候，举出了会津、内藤（图12）、中村（图13）等学者、画家，但没有提到书法家的名字。钱瘦铁在1937年被聘请为《书菀》杂志的“顾问和客座人员”。所以，当时钱瘦铁应该和众多书法家有过交流，可他的言论中几乎没有提到过书法家。与此相比，却可以看到他与众多画家、文学家、文化人的交流。这一点可能会成为探讨钱瘦铁和日本文化人交友的一个线索。

五、会津八一的思念

据调查，钱瘦铁为会津刻过多达34方印，会津也向钱瘦铁赠送过若干书法作品。钱瘦铁的后人手中还留存着，当年会津写给钱瘦铁的三幅作品，即①《瘦铁通神》②《瘦铁长寿》③《石华万春》。此外钱氏的旧藏中还有会津书写的④《赠韦穆十八》。此四幅作品在中国国内首次公开发表，在此表示感谢。

①《瘦铁通神》（图14）

《瘦铁通神》的落款为“丙子十一月秋艸道人题”，四尺对开竖式。“丙子”为1936年。同年秋天，钱瘦铁举办了《钱瘦铁书画篆刻展》（1936年11月7、8日，新潟报社三楼大厅），《瘦铁通神》应该是此时书写的作品。

图14 会津八一《瘦铁通神》

在此展的介绍中，会津这样介绍钱瘦铁“如今日本的名流巨匠中，无人不知钱君，素不相识的人在认识他后也定会推崇他，钱君达到了这样的水准”（前揭文，《新潟日报》，1936年11月6日），从《瘦铁通神》的文字中也能够感受到会津多么地重视钱瘦铁。

实际上，如此称赞钱瘦铁的不只会津一人。桥本关雪曾经赠送钱瘦铁《支那圣手》、《东亚奇才》两幅作品。据说赠送的这两幅作品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销毁了。当时，会津的作品也差点被销毁。但是因为会津的名字是“八一”，也就是中国工农红军成立纪念日，才得以幸免于难。

图15 会津八一《瘦铁长寿》

②《瘦铁长寿》（图15）

《瘦铁长寿》的落款为“甲申八月。秋艸道人”，四尺对开横式。“甲申”为1944年。大鹿卓和水谷清于1944年春天，携带会津的书信前往上海拜访钱瘦铁，当时钱瘦铁还十分关切地问水谷“会津先生还好吗”，水谷回忆当时情况后叙述“会津先生如今也依旧关心着钱先生归国后的情况”。钱瘦铁把自己所画山水画托付给大鹿，说道“请会津先生指教我的近作”。那时会津也给钱瘦铁寄赠了书法作品。（参照大鹿卓《钱瘦铁先生》，《桃源》11号，1948年）。

会津致丹吴康平的书信（1944年12月28日）中写道“上海的钱瘦铁一有机会就托人赠送我一两幅画，最近更是托人带来用鸡血石刻的此印。我也为他写了大幅书法作品”（雁鱼来往研究会，会津八一纪念馆编著，《雁鱼来往》2号，新潟市会津八一纪念馆，2014年）。《瘦铁长寿》和下面提到的《石华万春》应该就是此时赠送的“大幅书法作品”。

图16 会津八一《石华万春》

③《石华万春》（图16）

《石华万春》的落款为“瘦铁先生正字。秋艸道人”，四尺对开横式。书写年代不详，但作品上盖有钱瘦铁在日本狱中为会津所刻“六十岁以后所作”朱文印。从此来看，该作品是1941年（会津60岁）以后所写。“石华”是石刻、金石之意。从书风和作品体裁来看，《石华万春》和②《瘦铁长寿》也是同一时期的作品。

④王维诗《赠韦穆十八》（图17）

图17 会津八一 王维诗《赠韦穆十八》

尺寸、书写年代均不详。以行草书写于黄蜡宣上。此作是钱氏旧藏，据说于1980年代转让给了某人。现仅存一张当时拍摄的模糊照片。

其内容是“与君青眼客，共有白云心。不向东山去，日令春草深”，落款为“秋艸道人朔”。会津写给钱瘦铁这首王维的《赠韦穆》诗，也许是投射了他自己和钱瘦铁的身影。通过此作不禁想到了会津期待着与同样拥有“白云心”的钱瘦铁重逢时的样子。

六、始终如一的二人

1946年9月末钱瘦铁再次来到日本，半个多月后的10月16日，会津致神谷正治的书信中提到“友人钱君作为驻日代表团的一员来日，现在东京，将于月末来此（指新潟）”（安藤等《会津八一全集》10卷，中央公论社，1983年）。另外，会津还嘱咐安藤更生确认钱瘦铁的润格“钱君应该会接受书画篆刻的委托，但如果有润格的话，还请确认一下”（同上），会津对钱瘦铁的态度与战前相比，丝毫未变。

和会津所预想的不同，二人大约在一年后的1947年才再次相见。1947年年初会津准备出版《寒灯集》（四季书房），一开始会津是想将封面的题签委托给钱瘦铁（安藤等，前揭书10卷，1947年1月6日致山田博信的书信），但最后还是放弃了题签的委托“钱君去了上海，将于12月下旬回到日本，他们如今作为政治家，忙于国事，经常东奔西走的，我也尽可能地等着他，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写好题签……”（安藤等，前揭书10卷，1947年1月20日致山田博信和武田繁太郎的书信）。

1947年11月30日钱瘦铁来到新潟拜访会津。这是他们在钱瘦铁1941年回国后的首次重逢。会津在《钱瘦铁与我》中叙述：“昨日下午，接到了钱瘦铁先生的电话，十分震惊”，会津对此次突然的访问很是惊讶，但是“他的脸很有光泽，有些发福，非常有精神”（会津八一《钱瘦铁和我》，1947年12月1日），可以得知会津亲眼看到了钱瘦铁生活的改善，并为他感到高兴。

他们二人在第二年仍保持着联系，直到钱瘦铁1949年回国之前，他们的交流从未中断。

会津曾经对钱瘦铁谈道：“不要忘记，从古至今，世界上的国家之中，对日本来说最为亲近的、密不可分的是中国。我希望除了日本人这样想，你在中国也应在这样慎重思考后做出行动来。”（会津，同上，1947年12月1日）

此外，前面提到的与桥本关雪交流过的“同文、同种、同一佛”这些话，对钱瘦铁产生了深刻影响，并成为支撑他往返于中日两国时的信念。正因如此，即便1940年代上海的抗日运动达到顶峰，钱瘦铁也能够泰然自若地主张通过艺术追求和平。

会津于1944年12月28日致丹吴康平的书信中，叙述“钱瘦铁和他周围的人都很欣赏拙作书法，将来某天我要携带毛笔去到他们那里游览，为其挥毫泼墨，这也是一种文化的反向输出，应该会很有趣”（雁鱼来往研究会，会津八一纪念馆编，前揭书2号，新潟市会津八一纪念馆，2014年），可知会津的书法被钱瘦铁周围的人所推崇，他也一心盼望着访问中国的日子。

钱瘦铁在上述对谈的最后提到，“实现和平后，我想邀请会津先生一同赴敦煌，到了西安就可以乘车前往。甘肃省那边保存着古老的佛教艺术作品”（对谈，前揭文，《中央公论》1949年6月号）。然而因会津的健康等原因，其中国之行未能实现。

（本文作者单位为山西大学，文章初刊于《印象》总第37、3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