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馨：我的父亲陈从周与《扬州园林》（四）：扬州园林叠石胜

中国园林之父陈从周先生与扬州园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60年代陈从周先生曾被聘为扬州园林的顾问，指导扬州园林修复工作。

扬州市风景园林学会现设〔追忆〕专栏，分享陈从周先生女儿——陈馨女士笔下《我的父亲陈从周与<扬州园林>》系列文章。

欲游扬州，更是自2018年父亲百年诞辰日始，扬州连月接日的纪念活动，我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2023年11月初，天朗气清，淮左名园，菊黄桂香，我们一行领略了何园，个园，及瘦西湖的美，真父亲笔下“二分明月在扬州”。父亲对扬州的最早调查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的，而他在极艰难时写下的《扬州园林》，是将扬州从此推出苏北，足以与苏杭鼎分三足的重要著作。（陈馨）

扬州园林叠石胜

“个园以假山堆叠的精巧出名。”父亲此句点出了是园的雄伟所在，个园名来自清嘉庆，道光间园主盐商黄应泰的别号，花园部分是在前寿芝园旧址上重筑的，寿芝园中的黄石假山，因其气势峻峭酷似安徽黄山，相传是石涛所叠，因石涛和尚善以黄山为背景作画，父亲显然不同意此传说：“没有可靠的根据，就附会是他的作品了。”个园的园林在住宅背面，从小弄入园，有一株老紫藤，老干浓荫繁花，远望珠光闪闪，花坛满植修竹，迎风摇碧，参以石笋，一真一假，象征着“春日”；竹后花墙开一月洞门，上题额“个园”。楼西面有湖石假山向阳，山下池水流入洞谷，穿过曲桥，复入幽邃洞中，在阳光与风雨阴影下，那变化着的青灰石色，夏日给人以凉爽之觉，故称它“夏山”；东首拔地数丈的黄石大假山主面向西，每当夕阳斜照，一抹晚霞映在黄石山上，险峻夺目，如一幅“秋山”图高挂；山南有一楼，旁有一厅，前堆白色宣石假山，聪明的古代叠石家将“雪山”堆于南向朝北的墙下，给人以积雪未融之态。父亲以为个园在建造时，造园者就有想“超出扬州其他园林之上的意图，故以石斗奇，采取分峰用石的手法，号称四季假山，为国内唯一孤例。”

春山

夏山

秋山

冬山

小盘谷在大树巷，清光绪二十年后，两江，两广总督周馥购此园作娱老之处，此园多次修整，花厅后可见一池汪洋，池北有一山拔地而起，峰高九米，峥嵘迫人。建筑物与山石，山石与粉墙，前院与后院，幽深与开朗，高峻与低平的比较，山石水池与建筑物的处理，父亲云：“对比明显，用地紧凑。”又说：“此园假山为扬州诸园中的上选作品，叠山的技术尤佳，足与苏州环秀山庄抗衡，显然出于名匠之手。”那么如此杰作究竟出于谁手呢？无人知晓。

苏州环秀山庄 假山

父亲从小盘谷假山章法及清光绪《江都县续志》记片石山房：“园以湖石胜，石为狮九……。”分析，觉得小盘谷假山：“似以片石山房为蓝本，并参考其他佳作综合提高而成。”父亲又据《扬州画舫录》卷二及卷六记：“淮安董道士叠九狮山，亦籍籍人口。”“卷石洞天在城闉清梵之后……以旧制临水太湖石，搜岩剔穴为九狮形，置之水中，上点桥亭，题之曰‘卷石洞天’。“在扬州博物馆藏李斗书《九狮山》条幅，盛谷跋语指为“卷石洞天”九狮山(未言董道士叠)。父亲再据旧园主周馥孙，古籍收藏家，著名的民族实业家周叔弢老先生，和其侄煦良先生的说法：“小盘谷的假山一向以九狮图山相沿称，由来已久，想系定有所据。”父亲说：“我认为当时九狮山在扬州必不止一处，而以卷石洞天为最出名。”

李斗手书“九狮山”条幅

清乾隆董道士以叠九狮图山而著名，其后渐成风气，他所叠的峰峦，洞曲，崖道，壁岩，步石，谷口等，及陈鸿寿所书“小盘谷”额，皆是同一时期。父亲说：“因此，我姑且提出这个假设，即使不是董道士的原作，亦必摹拟其手法而成。”

父亲从戈裕良的“秦氏意园小盘谷”遗迹看，山石平淡藴籍，而此“小盘谷”则高险澎湃，两位叠山名手同时作客扬州，是两件可以平分秋色之作。

小盘谷 叠石

父亲与周叔弢先生是忘年之交，爱才如渴的慈祥老人负责天津城市建设，曾邀父亲来津，与市长张学铭一起参观园林，后来老人来同济大学看过父亲设计的“三好坞”，兴趣颇浓，他们在国际饭店畅谈周家旧园小盘谷，他的侄子周煦良先生在座。1891年周先生出生于此园，其父周学海为著名实业家，与南通张骞齐名，1914年，23岁的周叔弢先生才离开故居，当父亲将新编的《扬州园林》寄他，不日老人复函：“小盘谷图片翻阅数遍，儿时游嬉之地如在目前，今垂老矣，回忆前尘，曷胜惆怅！中国园林之盛甲于天下，世人能知其美者当推先生第一人，著作等身，传播世界，厥功甚伟，仆言非妄谬。”老人又说：“窃谓叠石兼技术艺术二者而有之，技术今或胜古，艺术则可意会不可言传，书法绘画之俦也。”

老人时时眷念着小盘谷，这有着地方特色又别具一格的园林，小盘谷的建筑木材本来全以本色出之，不髹漆，可是几年前为占有者油漆了，老先生的信中问 ：“吾家小盘谷……油漆一新，楠木厅亦不能幸免，不知可信否？”父亲不置口否，由此及彼，针对盲目修缮者，意在言外：“对于不晓园林历史，不解园林艺术的任意修理旧园，其实不是对文物文化的爱护，于此不能不引起人们严重的关切。”

原文刊发于“扬州市风景园林学会”微信公众号，经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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