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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堂人生必修课,大多数中国人都还欠缺|有数
死亡,在中文语境里是一个需要谨慎触碰的地带。人们讳言死亡,更小心翼翼地避免在少年儿童面前进行讲述。但死亡总是难以避免的,一部分人已经开始为全社会对死亡话题脱敏而行动。
今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教授甘华田提出“在全国青少年中开展死亡教育”的相关提案。他认为,只有认识死亡,才能更好地认识生命;只有正视死亡这个话题,才能让青少年对生命有所敬畏。
当然,需要学习死亡教育的,还不只是青少年。
“31 岁了,死亡这节课,我真的没学过。”2023 年 9 月,抖音用户“Meti奔向世界”(后文简称 Meti)的爷爷离世,她用短视频记录了从爷爷进 ICU、放弃治疗到操办后事的过程,并在评论区这样写道。
老人才会有死亡焦虑吗?
死亡教育是让个体通过对死亡知识的学习、体验和思考,转变对死亡的态度,探寻人生意义的过程。在《医学伦理学词典》中,死亡教育被定义为“为帮助个体客观对待他人及自己的死亡的教育”。纠正自杀倾向,同样是死亡教育的一部分。
死亡教育的存在为何重要?因为多数人都缺乏死亡知识,但是又逃避讨论死亡。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的宋子皿等人曾对我国居民的死亡焦虑情况展开过调查。在 1031 名被调查者中,有 475 人表示自己缺乏面对死亡的知识,占总体的 46.43%。同时,有 85.07% 的被调查者表示从未主动进行过死亡咨询。
此外,死亡焦虑广泛存在于不同年龄段的人群中。相关研究中,通常根据美国加州大学的 Templer 教授编制发表的量表来测算死亡焦虑程度。分值越高,死亡焦虑越严重,35 分及以上就算是高死亡焦虑。
有研究显示,我国 18-30 岁、31-45 岁、60-92 岁三个年龄段居民的死亡焦虑平均分都远远超出了 35 分警戒线,处于高死亡焦虑水平。
于是,被死亡焦虑笼罩的人们,面对病重且生存希望渺茫的亲人,会不愿放手;面对死亡的发生,会迅速被悲怆淹没,不知如何接受;面对自己,也会有对早逝和濒死的恐惧。
“爷爷,你走以后,我开始对自己进行死亡教育。对不起,这门课真的太难了,我根本学不会……”Meti 捧着被敲上鲜红色“注销”章的户口本,从“头七”到“五七”,依然不愿相信至亲已经离世,“不知道怎么关停时不时流下来的眼泪。”
少年儿童如何学习“死亡”?
对于许多人来说,体系、完整的死亡教育是罕见的,关于死亡的课堂往往散落在长大成人的生命历程中。
南方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心理学系讲师刘晓秋指出,3 岁以下的孩子还无法分辨死亡和分离,但 5-9 岁的孩子已经对死亡的不可逆性有了认知。对于儿童来说,如果不适当处理早期哀伤症状,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个年龄段出现心理问题。而时机恰当的死亡教育,有助于解除他们对生命旅程的恐惧感。
但对父母而言,如何向孩子描述死亡,依然是个难题。
他们往往选择用“装在小盒子里面”“去了天堂”“变成星星”等说法来解释家人的离世,或是选择隐瞒,因为死亡太过“沉重”和“晦气”。就像麦兜的妈妈临终时告诉麦兜自己不是死了,“是要去天上做宇航员。”
对于学龄阶段儿童的死亡教育,学校是如何做的呢?
我们从中小学语文教材涉及死亡话题的课文里发现,小学课文里的“死亡”主要关乎对牺牲精神的赞颂,较少提及如何面对死亡。 高中阶段的课文里,则由关于社会环境批判的内容占据主体。
2021 年 11 月,教育部印发了《生命安全与健康教育进中小学课程教材指南》,就“生命教育融入中小学课程教材、实践育人机制”提出具体措施。
经过修订,部编版初中《道德与法治》教材增添了生命教育主题,在七年级上册第四单元《生命的思考》中设计了《探问生命》《珍视生命》《绽放生命之花》三节内容,重点引导学生理解“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怎样的一生是值得过的”,共计 27 页,但涉及死亡的内容仅以寥寥数语一笔带过,总篇幅不到 2 页。
一本书、一部电影,也能教育死亡吗?
“我们有这么多的月子中心、有这么多的幼儿园,告诉我们怎么去迎接一个生命......但是一个人从有到无的这个过程,似乎就是都是由我们每个家里人、每个普通人用一些千奇百怪的方法把它给渡过去了,但它缺乏一种让我们觉得舒适的、有安全感的形式。”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胸外科主治医师王兴曾在播客节目中这样表达。
死亡教育,不一定只来源于长辈和学校。日常生活中的书籍、电影、电视剧等同样也能成为接触和感悟死亡的载体。
在动画片《大耳朵图图》中,图图看到树叶掉落,沮丧地问爸爸:“它死掉了吗?”爸爸拿起叶子又放回土里,告诉图图它会成为营养,让大树长出更多的新叶,“这是树叶留给世界的礼物。”《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等其他一些国产动画片中也有涉及死亡教育的情节。
我们在豆瓣读书中以“死亡”为关键词搜索发现,前 2000 本书大多以悬疑、谋杀为主题,有 157 本书真正探讨死亡话题,并且普遍质量较高,豆瓣评分集中于 7.7 至 8.2 分之间。
但同时,聚焦死亡话题的书普遍冷门——超过一半的书的评分人数不足 200 人,只有两本书的评分人数过万。其中,超过 5 万人共同给《最好的告别》一书打出了 9 分,书籍作者阿图·葛文德结合多年的外科医生经验,讲述了一个个面对死亡的故事,告诉读者在生命最后的岁月中,我们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电影方面,豆瓣排行前 250 的影单中仅有 8 部在探讨死亡话题。但让人欣慰的是,这几年热门国产电影中也在主动探讨死亡相关的话题。
在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中,患癌男孩韦一航因为病情随时可能复发,变得麻木厌世。但在与死亡迎面相撞时,身边人的爱最终给予了他面对生命尽头的勇气,让他开始珍惜生命的每一秒钟。“中国人的葬礼是为了治愈活着的人。”2022 年,导演兼编剧刘江江的首部电影《人生大事》上映,让殡葬行业走进了大众视野。网剧《三悦有了新工作》同样关注了这一冷门行业,讲述了 95 后殡仪馆化妆师赵三悦在守护逝者最后的美丽和尊严时,见证死亡、感悟生命的故事。“让人在忙着生和忙着死之间忙着思考!第一集就很值得讨论。”有网友评论道。
在社交媒体上,人们也有更多机会看到关于死亡主题的内容,有对死亡主题的书影作品的分享、有对亲友离世经历的讲述、有对死亡观念的探讨。2023 年 11 月,一名小红书用户创立了“死亡bot”账号,用来分享粉丝关于死亡话题的投稿,并发起为自己写一则墓志铭、留下想对逝去的人说的话等互动话题。在众多形式中,记录殡仪馆日常、死亡博物馆参观或亡灵节体验等体验记录类内容最受网友欢迎。在社交媒体时代,这些或许是帮助人们感受死亡教育的新路径。
中国人的死亡教育,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2020 年 5 月,有委员在全国政协十三届三次会议上递交提案,建议在疫情后加强全社会生死教育。同年 12 月,教育部就此给出了肯定答复。
实际上,中国的死亡教育起步虽然相比部分发达国家较晚,但几十年来仍然留下了进步的脚印。
1991 年,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段德智率先开设《死亡哲学》选修课,这是死亡话题第一次涉足中国大陆的教育体系。复旦大学讲师胡志辉曾连续多年开设《生命教育》课程,2005 年他在《思想道德修养》课上与大学生谈论人生时发现,死亡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因此决定把死亡教育作为其中的一部分。
如今,死亡教育不再神秘,生死课陆续进入高校课堂。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有包括北京大学、山东大学、广州大学等在内的二十余所高校开设了死亡教育相关课程。
2018 年,山东大学副教授王云岭在慕课首次开设《死亡文化与生死教育》课程,内容主要包括认识生命、预防自杀、尊严死亡、殡葬文化、悲伤辅导等。截至 2023 年秋季学期,总计开课 11 次,最近一次开设有八百多人参与。
就具体授课方式而言,复旦大学讲师胡志辉认为同伴教育是实现生命教育最有效的途径之一。 “大家通过同伴之间的分享获得更多思考生命的可能,在别人的故事中寻找自己人生的希望。”在课堂上,胡志辉鼓励每个学生一一讲述自己身边的死亡故事。他发现,同学们经常在讲述中受到触动,“那是我第一次在复旦校园看到这么多同学上课落泪”。
胡志辉至今记得一名女生分享的真实遭遇:因为恋爱遭父母反对,她年仅 18 岁的哥哥偕女友一起喝农药自杀了。他相信,这个故事能让当时在场的同学们更好地感悟生命的可贵。
但总体上,死亡教育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中小学的死亡教育内容往往渗透在心理健康教育、思想道德教育中,强调珍惜生命、热爱生活,高校的死亡教育课程也处于边缘位置。
“整个中国文化一般来说对死亡都是比较忌讳的。”胡志辉说,“孔子讲‘未知生焉知死’,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好好活着’上。”
关晓清等人认为,死亡教育是生命全周期的基础教育,应该实现在生命各阶段、全社会、全民全覆盖。社会力量的参与、各方资源的打通,或许能为死亡教育注入更多新鲜血液,面向不同年龄人群的死亡教育也应各有侧重。
当前,越来越多的医院、精神病院、社区开始设立社工部门,为患者、社区居民特别是老人提供安宁疗护、心理疏导等服务。高校也在为此做出努力。复旦大学社会工作学系要求大三学生前往这些社工部门进行数月的专业实习,为服务对象提供包括死亡教育在内的专业帮助。通过假期支教让死亡教育走进乡村中小学,也是拓展死亡教育覆盖面的新尝试。
在《死亡文化与生死教育》慕课课程中,王云岭挥舞双手侃侃而谈:“死亡是人生的必然结局,那么生命就成为你只能暂时拥有的宝物,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一个人懂得了这个道理,怎能不更加珍惜生命和热爱生活呢?”
作者|曹若昕、马昊宁、逄博、吴佳卉、杨柠瑜(按姓氏拼音首字母排序)
指导老师|周葆华、崔迪、蓝星宇
编辑|张铃媛
封图来源|《三悦有了新工作》豆瓣剧照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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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腾讯医典她知,纽约幼儿园老师给金鱼办“葬礼”?类似的死亡教育在中国几乎为零.
[10]湃客工坊,王兴对谈袁长庚:了解死亡,是为了有意义地过完这一生|涟漪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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