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记者看非洲：津巴布韦的假发生意

本文作者刘畅曾任中央广播电视台国广驻南部非洲记者、首席记者，现任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国广驻巴基斯坦首席记者。在最新出版的《撒哈拉之南：女记者的非洲视界》（社科文献出版社，2018年10月）一书中，她记录了在非洲亲历曼德拉葬礼、孤闯非洲原始部落、夜访疟疾灾区马拉维小渔村等经历。澎湃新闻经授权摘录部分内容刊发。

刚到津巴布韦的时候，我就对非洲女人常换常新的发型产生了兴趣，一位女性朋友两周前还是短短的齐耳直发，两周后就是长长的卷发了。我不禁心中疑惑，就算非洲的太阳好，头发也不能长得这么快吧？后来我渐渐发现，非洲女人的真头发往往只有一两厘米长，而且是毛茸茸的小卷发，而那些造型各异的漂亮头发几乎都是假发。

理发店里的飞针走线

津巴布韦女人的假发为何可以乱真？为了揭开她们假发的秘密，2015年新年之前，几经周折，我打探到了哈拉雷最大的理发店。一进大门，我着实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这个两三百平方米的仓储式的房间几乎容纳了两百多名理发师和顾客，大部分理发师都拿着明晃晃的钢针和粗粗的黑线，在顾客头上飞舞。原来，津巴布韦理发店最常用的工具不是剪刀，而是针线。

我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挤进理发店，生怕被理发师飞龙走蛇一般的钢针戳到。我仔细观察着众多理发师，想找一位面善的进行采访。这时，我看到了正在和顾客微笑聊天的露西。露西穿着无袖的黑色恤衫和一条橙色的短裙，头顶着颇为时尚的黑色长卷，正在给一位年轻姑娘做头发。她见到我，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等会儿。我说我不是来理发的，而是来采访的。她有些惊讶，但也欣然应允。

露西深深地看了一眼我的头发，赞叹道：“你的头发真漂亮！”我也礼貌地回赞她：“谢谢，你的头发也很漂亮。”露西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的是真头发，而我这头发虽然漂亮，但是假发。”我由衷地称赞道：“我可一点看不出是假发，和真发一样美！”露西笑得更开心了。我接着问她：“那你给客人做的都是假发吗？”“对，来这里做头发的十有八九都戴假发，这位就是。”露西一边工作，一边回答我。

露西正在服务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她给露西翻看手机里保存的一张类似埃及艳后的照片，一再叮嘱：“我就要这个发型，最好做成一模一样的。”“没问题！”露西爽快地答应着，然后从墙上挂的一排假发中抽了一个短款的直发。

我此前一直以为，把假发直接戴到头上就行了。来到津巴布韦的理发店，才知道戴假发也有那么多讲究。只见露西把假发剪成一缕一缕，再一片一片地仔细粘在顾客的真头发上。全部粘好后，又像对待真头发一样，用夹板夹平，再剪出带有层次感的发型。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小时。假发让她这么一做，让人难辨真假。露西拿着镜子给顾客左照右照，顾客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手机里的照片，满意地笑了。

接下来，露西做的是个披肩的卷发发型。她说，这是时下津巴布韦白领女性最青睐的发型。这种假发做起来更为繁复，因为是长发，光用胶水粘不结实，要用针线固定。露西先把一个网状的头套套在女孩的头上，把假发拆成一缕一缕，然后用针线一圈一圈地缝在顾客的真头发上。露西缝起这种繁杂的假发十分娴熟，5厘米左右长的钢针贴着顾客的头皮上下飞舞，丝毫不会伤及顾客。做好后的假发自然服帖又有弹性，就像是顾客自己的头发一般。一个复杂的卷发发型，露西只用了50分钟就完成了。

露西20岁时从美发学院毕业，如今已经做了10年的理发师。由于技艺高超，露西有很多固定的客人，她在给一个顾客做头发的时候，身后等了两个顾客。她说，她每天的工作时间根据顾客的多少来定，顾客少的时候可能三四个小时就够了，但像现在的新年期间，往往要工作七八个小时。

露西说，一个假发的加工费大概10美元，她每个月给理发店的老板交100美元的租金，剩下的钱都归自己所有。算下来，她一个月的收入大概有1000美元，超过了当地大多数的白领。她对自己的工作状态很满意，觉得又自由又开心。

假发如新装，常换常新

在理发店，我还遇到了正在做发型的顾客苏菲。麻花辫也是津巴布韦女人很喜欢的发型，她们管这种发型叫接发，就是把一缕缕假发和她们的真发拼接起来，然后一点一点编成细细的麻花辫。等到一根一根细细的麻花辫编好之后，还要在头上盘出各种造型。

编辫子较费时、费力，两个理发师一起工作，也要花上3个多小时。为了节约时间，苏菲就在做头发的同时要了份盒饭，把午饭解决了。苏菲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但她对美发的热情丝毫不亚于年轻姑娘。她说：“长头发让我更有自信。新的一年来了，我要让自己更漂亮。”

苏菲说，只要有钱，她每两个星期就来一次理发店，如果没有钱，她就两个月换一次发型。她不能忍受自己不做头发就出门见人，那种感觉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如今正值津巴布韦的夏季，我问她戴着厚厚的假发是否难受，她说：“是不太舒服，但为了漂亮，这点苦又算什么？”

她还告诉我，由于做一次头发费时又费钱，而且在换发型之前，头发是不能洗的，所以她很注意保护自己的假发，睡觉时会带上头套，以防假发乱假发并不是成年女性的专利，小女孩也一样有这样的需求。我看见一位理发师给一个5岁左右的小女孩接假发，这种假发是红黑相间的卷发，看起来非常喜庆。小女孩已经坐了很久，但一点也不着急，显然是习惯了被理发师这样摆弄。她的妈妈在一旁安静地陪伴着，她着装优雅，有一头齐耳的红色短发。她告诉我：“从孩子3 岁起，我就经常带孩子来这里做假发，这次过新年要去姥姥家，更要好好打扮一下。”

女人最舍得花银子的地方

在和店里的客人交流之后，我对她们做头发的规格大概有了了解：只要经济能力允许，哈拉雷的女性一般每隔两个星期到一个月就会换一次发型。成人每做一个头发花费20美元左右，复杂的发型要30美元，这对于普通的工薪阶层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甚至有时会引起家庭矛盾。虽然男人对女人在头发上的花费颇有怨言，但女人们依然乐此不疲，她们不停地更新着自己的发型，和同伴比较谁的发型更时尚。

津巴布韦女人对假发的大量需求也催生了这里的假发市场，几乎每个理发店都有卖假发的摊位。这些假发从1美元到几十美元，大部分来自南非、中国、韩国。津巴布韦的理发店总是热闹非凡，顾客除了理发，还可以美容、美甲、浴足……几乎你能想到的所有和美有关的事情都可以在这里完成。由于人气旺，小商小贩也喜欢光顾此地，推销洗发水、电话卡、手机膜甚至香蕉等水果。还有些人提着细软走亲访友，趁着对方做头发的时间，聊上半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情。

也许是缺什么，就想拥有什么，津巴布韦女性对假发的追求从来没有停止过。哪怕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她们依然会花大把银子在头发上。虽然津巴布韦2014年关闭了5000家企业，但这个国家的理发店永远都门庭若市，永远都是最不担心缺少客源的地方。

刘畅，《撒哈拉之南：女记者的非洲视界》，社科文献出版社，201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