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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丨爷爷的竹园
作者供图
周末逛超市,看到蔬菜区设了“春菜”专区,主打是笋类。矮胖的春笋,细长的雷笋,褐色的外壳上一层薄泥,露出白嫩的软壳和细细的绒毛。满眼都是江南春天的气息,让人心生欢喜。
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包笋干,放了好几年了,不知道长霉、生虫子没。忙回到家,打开包了好几层的袋子,还好,仍是干干爽爽的,有股淡淡的香味。
这包笋干,是每次回家,母亲都要给我捎上的。每次旧的还没吃完,新的又来了,几次下来,竟也攒了一大袋。在前几年那段不便出门的日子里,我用它做了好几顿菜,用水泡发后素焖,或加上咸肉和其他新鲜蔬菜一起炒,很有嚼劲。当然,比起果腹,它带给我的,更多是满满的安心感。
笋干产自我家的竹园。老家所在的皖西南多山,漫山遍野的竹子。风吹竹林,掀起阵阵绿浪,不知道曾摇曳了多少孩子的梦境,给多少往来忙碌的大人们送去清凉。
不过,我家的竹园属于“私家园林”,是爷爷在一片长有几棵野竹的荒原上,划出一片地,再带着父亲和叔叔们,从河滩上挑来一担担的泥土,筑起一道一米多高的围坝,以防止野兽和放养的家禽闯入。几年的精心养护,加上竹子开枝散叶的厚积薄发,才有了后来这满目浓荫。
其实,在我的家乡,没有食笋的传统。春天破土而出的嫩笋,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大自然馈赠的玩具。我最喜欢折一根在手,剥去一层层的壳,再从中间一折为二,就为了听那清脆水润的“啪嗒”一声。在漫长孤寂的童年岁月里,农村孩子善于从大自然中开发娱乐方式。
几年前,一位亲戚查出高血脂,她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法子,说竹笋是粗纤维,可以促进肠胃吸附油脂,减少身体对脂肪的吸收。她早知道我家有一片竹林,便来我家商量,能不能去我家竹林采笋。父母自然同意,也第一次听说吃笋还有这好处,自此就留了心。每年新笋冒头之时,父亲总要花上一两天的功夫,去采摘几篮子的笋子。母亲切成细细的笋丝,在好天气里晒干,储存起来,等我们放假回家时带上回城。
可能因为从小没有吃惯,我不能完全领略笋干的美味。偶尔以“乡味”“乡愁”的情怀名义,挑个周末的闲暇时间,吃上一顿,还不错,但连吃几次,就味同嚼蜡。总觉得被晒掉了水分的菜蔬,也失去了精华和灵气,比不上新鲜的。古人有“莼鲈之思”的美谈,用乡中美食寄托游子的思乡之情,但用的意象也是菰菜、莼羹、鲈鱼脍,三种都是新鲜时令之物。如果用一种菜干来比喻,大抵这乡愁也显得有些干瘪了。
江浙沪的吃笋文化由来已久,一碗“春鲜第一位”的春笋,不知道在江南人家的餐桌上流转了多少年,又由文人雅士衍生出了许多精彩诗句和美好故事。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湖州刺史崔元亮每年都给他送春笋,白居易作《食笋诗》表达谢意,末句说“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简直写出了催人及时吃笋的劝诫意味。“竹痴”郑板桥,写下了“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为会吃的中国人又贡献了一道春日限定款珍馐。
得益于现代食品工业的发达,吃笋早已突破了时令限制。还在冬天,单位食堂就推出了“腌笃鲜”’,作为配菜之一的春笋先于春天到来了。在春笋和鲜肉炮制出的浓汤里,打工人们提前感受到了暖暖的春意。
小学二年级时,爷爷永远离开了我。他长眠于自己亲手建起的竹园,从此与清风明月为伴,守护着这片土地。我想,爷爷带着父亲、叔叔们肩挑泥土筑坝之时,一定不会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竹园会给在离家六七百公里之外的我,带来实用性和精神慰藉。这是三代人之间,跨越时空的血脉相连,也是前人勤劳付出对后人的恩泽庇佑。
在这个春天,对已离开我近三十年的爷爷的思念,因为眼前这一袋笋干,因为萦绕心中的那片竹园,是如此清晰而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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