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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104岁马识途:“我们党找到了最好的带路人”
104岁马识途“我们党找到了最好的带路人”
每日电讯记者 李坤晟 童方 张书旗
我现在最幸福,因为我们党找到了最好的带路人。道路问题是最重要的问题。我们党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走过很多复杂曲折的道路,如今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实属不易。我佩服习近平同志,带领大家坚定了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信心
很难想象这位和新华每日电讯记者侃侃而谈近2个小时还中气十足的老人已经104岁。
今天,在很多人心里,马识途老人无疑是一名作家。他自上世纪60年代正式开始文学创作,近60年笔耕不辍,共出版了小说、诗歌、散文20多部500余万字。姜文执导的电影《让子弹飞》就改编自马识途作品《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
2018年,10月10日,《马识途文集》北京首发式暨马识途书法展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老人从成都乘高铁来到北京。作为中国作家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嘉宾们自然要称赞肯定马识途老人在文学上的成绩。但老人却更坚持自己是一名职业革命家。
在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的采访中,老人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作为革命者的初心和使命。
1938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上节节败退。滕县沦陷、厦门沦陷、合肥沦陷、徐州沦陷、广州沦陷、武汉沦陷……国民政府为迟滞日军南下步伐,掘开花园口黄河大堤。黄水所到之处,房倒屋塌,饥民遍野。年底,汪精卫集团公开叛国投敌,给国人抗战士气沉重一击。
千千万万的中国人都在问:中国还有没有希望?中国的出路在哪里?
这一年,24岁的进步青年马千木如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九一八”以后,这个辗转北平、上海、南京各地求学的年轻人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寻找救国的道路。他发现,在国家民族和中华文明陷入危亡的时刻,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必须依靠组织的力量才可能救中国。他认定,共产党是真正救中国的党。他坚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于是,他在“入党申请表”上填上了“马识途”的名字。
“我解放以前做地下党工作,解放以后搞建设,都是一致的。为了革命,为了救国,为了人民。”
在10月10日的活动现场,老人将自己的一幅书法作品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上书遒劲有力的八个大字“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马识途对话《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记者 张书旗 摄)
中国的道路就是要靠共产党
和鲁迅希望医学救国的志向相似,1936年,马识途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工学院化工系。他想学习制造弹药,走工业救国之路。但目睹毕业后的学长们不是当买办就是进机关做“文抄公”,马识途很快明白,不彻底改变中国,工业救国只是一场美梦。在中央大学读书期间,他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最终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马识途入党的那天,介绍人钱瑛翻开了两本书。一本书里有马克思的照片,一本书里有党旗的图案。钱瑛将两本书立在桌上,把一张写着入党誓词的纸递到马识途手中,让马识途对着马克思的照片和党旗的图案宣誓。
“我的一生经历了各种斗争、危险、折磨,很不顺利。但我从没有改变马克思主义信仰,也不会背叛我的组织中国共产党。”马识途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说。
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这是马识途入党80年始终不渝的信念。电影《让子弹飞》用了《盗官记》的框架故事,让更多人了解马识途。但如今说起导演姜文在电影中的表达,老人并不满足。
“我尊重姜文的追求,但我书中的原意和他不一样。我写的是农民要怎样才能得到解放。靠偷靠抢,不行;立山寨当土匪,不行;抢官当县长当青天,也不行。”
姜文扮演的土匪头子张牧之在原著中惩治了恶霸后,最终被反动派镇压砍了头。但他的一个得力手下独眼龙不知所踪。江湖传说去川北投奔了王维舟。上世纪30年代,王维舟是川东地下党的重要领导人。全文虽只这寥寥一笔,但马识途暗示的是如果没有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没有共产党的纲领指导和组织领导,农民运动必然是悲剧收场。
“中国的道路就是要靠共产党。”马识途说,“现在从严治党很好,要坚持。”
我们党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多年前,马识途在上海参加一次会议时见到了聂荣臻元帅。聂帅问:“马识途,你识途了吗?”马识途还未回答,聂帅又说:“识途也不易哟!”
“我现在最幸福,因为我们党找到了最好的带路人。道路问题是最重要的问题。我们党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走过很多复杂曲折的道路,如今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实属不易。我佩服习近平同志,带领大家坚定了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信心。”马识途对新华每日电讯说。
在马识途眼中,难能可贵的是“清醒”二字。中国是大国,但离现代化强国还有一段距离。在十九大报告中,“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为中国道路指明了方向。
“今天的党中央非常清醒,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困难是什么,需要做什么,怎么做。2020年、2035年、2050年,每个阶段都有明确的目标。我相信我们做得到。”马识途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信心。
解放前在隐蔽战线进行斗争,解放后搞建设,马识途的初心从未改变。他一辈子都在思考、追寻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正确的道路。但80年风雨,他的内心也痛苦过。
20世纪60年代,马识途被下放到四川南充县任县委副书记。他看到老乡生活艰苦,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搞革命牺牲了很多人,就是为了将来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为什么农民的生活还是这么困难?为什么我们努力工作,还是没有让老百姓满意呢?”
在刚刚迈入改革开放的1980年,马识途到中央党校高级研修班学习。参加学习的同志都爱争论,大家有时面红耳赤、有时捶胸顿足、有时痛哭流涕,但争论的焦点还是——中国的道路到底在哪里?
幸运的是,时间让马识途见证了改革开放40年以来,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取得的伟大成就。1931年,16岁的他出三峡经汉口到北平考高中,乘船、住店、坐火车,几经周折。此次出席自己的文集首发式和书法展,马识途乘高铁从成都到北京只用了不到10个钟头。
老人欣赏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空谈误国、实干兴邦”。2017年他为建党96周年书写的一副对联:“自古清谈多误国,而今苦干来兴邦。”
“现在我们党的路子找对了。对我们经历过这么多复杂历程的人来说,心里真正知道清谈误国、道路正确、埋头苦干的意思。用这样的思想来指导工作,我认为是最好的。”
马识途在工作中(记者 张书旗 摄)
知识分子首重爱国
1931年,马识途在北平念高中。一天,他随同学到和平门外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去听一个讲演。到了一看,原来演讲人是鲁迅先生。这是马识途第一次见到鲁迅。被称为民族脊梁的鲁迅先生是马识途最敬佩的人之一。
1940年,鄂西地下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马识途妻子和刚满月的女儿被捕入狱。为了避免马识途身份暴露,党组织让他投考西南联大,到昆明去隐蔽。1941年,他考上西南联大外文系,一年后,转到中文系学习。
在10月10日的《马识途文集》北京首发式上,西南联大北京校友会主席、中科院院士潘际銮称马识途是西南联大的骄傲。当年,潜伏下来的马识途在联大发动和组织学生,曾参与领导了“反对内战,争取民主”的“一二·一”运动。
在西南联大,虽然马识途把很多精力放在了革命工作上,但当时西南联大中文系名师云集,闻一多、朱自清、沈从文、李广田、陈梦家等知名学者的开明与博学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和马识途交往最深的当属闻一多先生。马识途曾任鄂西特委副书记,闻一多先生的侄子黎智(闻立志)是鄂西特委下面的一名县委书记,后来去了延安。因为黎智同志的关系,闻一多先生清楚马识途的政治面貌。后来,闻一多成为民盟重要领导。马识途就是中共和闻先生之间的主要联系人之一。
闻一多先生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坚定的民主战士。在西南联大,马识途经常陪闻先生一起回家并聊天。闻先生曾对他说过,想去延安看看共产党的领导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在马识途心中,知识分子首先要爱国。“当时中国快灭亡了,全中国都要起来奋战。何况我们有点知识,受点教育的人,更是要站起来。”
为了革命,马识途的第一位妻子英勇就义,大女儿和他失散了20年。
谈到民国知识分子,马识途认为要客观地看待。“当年有的知识分子,牺牲流血,为国家奔走。但也有的知识分子脱离社会,脱离群众,思想落后顽固,甚至沦为汉奸。这样的人,我不赏识。”
坚持人民史观的马识途认为,知识分子最大的长处是提供智识,给国家提供智库。“真正的精英知识分子应该知道中国往哪里去,该怎么走。”马识途说。
我的写作是为革命呐喊
四川省作协主席阿来还是个十几岁的学生时,就读到了马识途的短篇小说《找红军》。不过,当年阿来看的那本书没有封皮。他一直不知道作者是谁。直到阿来到四川省作协参加培训才知道作者是马识途。
在10月10日的《马识途文集》北京首发式暨马识途书法展上,阿来致辞说:“马老这么大岁数却一直坚持写作,90岁以后几乎每两年出一本书,100岁以后还写了两本,这种奋斗精神,即使年富力强的人都难做到。”
《马识途文集》共18卷,有3卷的内容是首次编辑出版。马识途在现场宣布,接下来还有两本书即将出版。
2016年,马识途写了一本人物回忆录《人物印象——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他将自己记忆中敬佩的人物写下来。其中有他从事革命工作接触到的领导,也有鲁迅、巴金、吴宓、夏衍、曹禺、李劼人、吴祖光、艾芜、沙汀这样的文坛名家。他总共写了90多个人物。
2017年,马老被查出得了肺癌。他在病房里仍然继续《夜谭十记》的续集《夜谭续记》的创作。和前作一样,还是10个故事。
当年《夜谭十记》的第一个故事《破城记》中的前半段内容《视察委员来了》原本是1942年马识途在西南联大中文系的习作。后来因为继续革命工作,马识途中断了写作。直到1960年代,在韦君宜(曾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的鼓励下,马识途才重新开始创作这10个故事。等到1982年写完最后一个故事《军训记》,已经距1942年写下第一个字过去了整整四十年。
“当初,韦君宜跟我商量要把这个系列继续下去,《夜谭十记》《夜谭续记》《夜谭新记》……后来,她去世了,没人监督我,也就搁下了。现在我104岁,过几年要去找她报账。”马识途风趣地说。
虽然年过百岁,马识途依然笔耕不辍,“从事写作是把我的思想说出来。作家写作的目的是为天下立言。”
革命是马识途的道。马识途称,自己的写作主要是为革命呐喊。
采访末了,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请他签名。马识途在记者的采访本上写了“文以载道、书以载道、新闻也应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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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自信是更深厚的自信
——对话马识途
想写西南联大的故事
记者: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作家,从事写作给您带来的最重要的财富是什么?
马识途:我曾说过在艺术上,我没有什么终身成就,我只有终身遗憾。我经过的20世纪,是一个大动荡、大革命,波起云涌、非常复杂的时代。我在解放前干革命,解放后搞建设,真正见过伟大的英雄,也接触过千奇百怪的三教九流。所以,我的脑子里积存了很多我所看到想到的故事,但是我写不出来。我年纪大了,也没办法了。可惜了这些好的人物、好的故事,它们都在我脑子的故事仓库里慢慢淡化了、消失了,再也没有办法将之转化成文艺作品。最近我像发疯一样,要想把西南联大的事情写出来,但是不行了,办不到了。
记者:为什么想写西南联大?
马识途:到处都在宣传西南联大,但西南联大到底怎么回事,要有人把真正的西南联大告诉大家。出版了很多有关西南联大的书,我看了一些,但不是很满意,因为这些书主要以教授们的一些趣闻轶事,吸引读者来读。其实不然,我所知道的不是那么回事。他们(教授们)真正认为重要的是如何做学问,他们也很谦虚。他们给我们说:四年不可能给你们教很多东西,只是把你们引入门,真正做学问要在四年后自己去努力,不是靠现在给你们讲那点就完了的。中国的传统文化浩如烟海,不容易读得完。他们是真正的学者。
记者:现在很多人怀念西南联大,差不多称为一段传奇。
马识途:西南联大所处的环境和现在不同,很难照抄过来。它只能是一个历史的产物。西南联大那一套,现在的大学很难学得到。当然,我也认为教育要发展,也要改革。
鲁迅在中国新文学中的
地位决不能够动摇
记者:您曾在1980年《学习创作的体会》一文中提到“江郎才尽”是江淹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现在您年逾百岁仍笔耕不辍,您是如何保持对生活的积极态度?
马识途:在离休前,我还是一个业余作家,而我真正的工作是党交给我的工作。我主动要写的,一个是为革命呐喊,一个是说一些心里想说的话,说一些我没说过的话。我还有好多真正想要说的。
我虽然写得不成器,但百岁后还是出了五本。有两本是百岁前写的,有三本是百岁后写的:《百岁拾忆》《夜谭续记》《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混进104岁了。
记者:听说您经常梦见过去的战友,然后把他们写入书中?
马识途:写作当然包括怀念老朋友。一些人为革命牺牲,为中国工作辛苦一生。有时候他们在梦中出现,和我共同回忆一个故事。有的是我的朋友,他要求在我的故事里承担什么角色。这不是凭空乱七八糟虚构人物,都是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他们想来参加,我再按文学基本规律创作。这样的人写出来就比较活。
记者:对您影响最大的人是哪位?
马识途:我这个人不愿意专门崇拜某一个人,但是我欣赏佩服某个人是有的。比如说鲁迅和巴金,就是我比较尊敬的两个人。鲁迅是中国的脊梁,巴金就是中国的良心。鲁迅在中国新文学中的地位和作用,决不能够动摇。
记者:如何评价郭沫若先生?您曾几次参加关于他的研讨会并发言。
马识途:评价一个人必须“知人论事”。不论事来说知人是不行的。假使我们忘记了郭沫若过去在中国新文学创造的东西,呐喊出的东西,那么新文学的发展就缺了一块。很多人根本不关心他在重庆抗日战争的时候,写过多少好剧本,怎样宣传革命。所以“知人必须论事”。
文化是整个民族的精神和灵魂
记者:您的写作风格被称为“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您如何看待民族和世界的关系?
马识途: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句话是古人提出来的。中华民族本身作为主体,全世界所有好的东西、好的思想,我们都应该接受。《夜谭十记》借鉴了薄伽丘《十日谈》的形式,我最早动笔的《破城记》前半部分《视察委员来了》借鉴了果戈里的《钦差大臣》。
记者:中学为体该如何取舍?
马识途:我们传统文化中有很多可贵的沉淀,但也有不少糟粕。优良的部分,其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24个字就能代表。
记者:如何培养民族自信?
马识途:四个自信里文化自信是更深厚的自信。文化是整个民族的精神和灵魂。民族文化能体现民族精神。
网络文学不能只重粉丝经济
记者:网络文学逐步成为中国文化输出的一部分,能不能谈谈网络文学?
马识途:我对于网络文学寄予很大的希望,有些人认为网络文学乱七八糟。网络文学的确有自身的问题。但看一下网络文学的前辈,我们中国的通俗文学。从唐宋的话本传奇到明清的小说,到后来金庸武侠这样的通俗小说,是一脉相承的。网络小说实际上就是网络上的通俗文学。为什么金庸、张恨水的小说有这么多人现在还在读,反复拍电影,它体现了中国的文化传统。
金庸到成都来,我们也有讨论。他的通俗小说是有理念的,他是把中华民族优良的性格、传统都要体现出来。现在的网络文学用了这些东西,也写了这些东西,但是我觉得还赶不上过去的明清小说,赶不上张恨水、金庸的水平。
记者:您觉得现在的网络文学的确存在问题?
马识途:改革开放后,容许资本进入文化市场。四十年来,也已取得辉煌成就,人所共见。但是,资本有自我增值的本能,无所谓优劣,就看投资者本身的优劣和运用资本的优劣。由于投资者的动机不一、目的不同、运行办法各异而产生不同优劣的效益。
不能只把网络文学当作赚钱的东西。一些食利之徒在利用它,收买一些写手。然后有意识地用各种手段培养自己的“粉丝”,在我看来,这不过是食利者赚钱的办法和手段。我们应该认识到这点,并加以改造发展。
记者:您还是认为网络文学需要更高级的技巧?
马识途:有些人就说改造,把网络文学按照雅文学的艺术规律来搞。实际上,小说中的雅文学是五四运动以后从西方发展过来的,结合中国的实际发展起来的一个新文学。
这个雅文学当然很重要,作为文学的主流是毫无问题的。网络文学根上有我们中国的传统,虽然当中走偏了一些东西,但总的来说,是我们中国过去通俗小说的延续。
我希望雅文学往通俗文学靠一靠,通俗文学往雅文学这方面靠一靠,双方相向而行,而不是平行,现在两方面开始往来了,也开始互相学习。
中国文学发展的前途应该是雅文学和俗文学的合流。要变成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新的文学。这样才可能出现“大东西”,出现《红楼梦》这样的作品。创造一种新的文学,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记者:感觉这是一个理想化的想法。通常来说,面向大众的文化产业,恐怕还是俗的一方更占优势。
马识途:这虽然可能只是我的一个幻想,但是我仍然想仿费孝通大师说的“美己之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世界大同”的话,说出我的希望:“美雅之美,美俗之美,雅俗共美,文学大兴。”如何很好地把这个力量用起来,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来源:2018年10月19日《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采写: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李坤晟 童方 张书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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