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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于原住民之手的探险家,他们不问是否值得

2018-11-29 15:5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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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成熙

年轻的基督徒约翰·周于上周死于他矢志要对其传教的原住民之手,在踏上死亡之旅之前,他对命运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给父母的绝笔信中,他写道:“你们一定觉得我疯了,”墨汁在纸上洇开,他的笔迹有些歪歪扭扭,“……如果我被他们杀死,别怪他们,也别怪上帝。我爱你们。”

他丧命的印度北森提奈岛位于安达曼海,与世隔绝,大小和曼哈顿差不多。岛上原住民部落森蒂内尔人十分神秘,人类学家认为他们可能是一千多年前从非洲迁徙而来。这个部落的人数也是个谜,推测在50到100人之间。他们以捕猎为生,主要猎物是野猪和海龟,身上只穿一条兜裆布。除此以外,外界对森蒂内尔人一无所知。

此前航拍到的森蒂内尔人 本文图均为 资料图

约翰·周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想要拯救这个部落的灵魂。这倒不是一次心血来潮,事实上,他为此已经准备了几年,学习了一些非洲部落语言,在岛屿附近寻找可能帮得上忙的人。他本身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喜欢爬山、攀岩、划独木舟。

有许多人曾想过接近岛民,包括人类学家、电影制作人、政府工作人员,他们无不被岛民的弓箭赶走了。曾有人类学家成功登岛,给了当地人几个椰子,也就仅限于此了。当地渔民也不敢帮约翰·周登岛——2006年,有名渔民不慎漂流到了小岛的沙滩上,随后被杀。他们送约翰·周到了附近海面,让他自己划独木舟过去。

在日记里,约翰·周写下了他的第一次登岛。他看到了迷惑而充满敌意的岛民,看到一位戴着白色花冠,站在最高一处珊瑚礁上的“酋长”。对方向他喊叫,他试着回应,岛民们哄堂大笑。接着,在他想要进一步接近对方,送出礼物——剪刀、足球、鱼线——时,一个年轻人向他射了一箭,正中他手中的圣经。约翰·周落荒而逃。

从日记中看,约翰·周经历了几天的天人交战。他划船来回于渔船和小岛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对于未来,他犹疑不定,不确定自己将遭遇怎样的命运。“很奇怪——也不是,这其实很自然——我害怕了。”

“我不想死。”他写道。

剥离传教身份,约翰·周其实是一个开朗的普通年轻人

然而,11月16日,约翰·周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告诉渔民,说自己有信心可以在岛上过夜。于是,渔民送他过去后,便离开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回到岛屿附近,发现岛民正在沙滩上,用绳子拖着约翰·周的尸体。

这听上去简直不像是我们这个时代所会发生的故事。无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探险家传教士,还是完全封闭,并且对外界充满敌意的原始部落,当然,还有它的悲剧结尾。

大航海开始后的几个世纪里,探险史上倒是不乏这样的故事。无论是为了信仰、财富、虚荣还是好奇心,总有人类甘愿冒生命的风险。其中有一些故事的结尾尘埃落定,有一些却因为发生地的封闭性,而始终处于迷雾之中。就像约翰·周的死,人们仅仅看到了他的尸体,猜测他可能死于乱箭之下,却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在这些云山雾罩的故事中,其中有几个著名的案例,就发生在离我们很近的20世纪。

麦克·洛克菲勒被食人族吃了么?

1961年,纳尔逊·洛克菲勒的儿子麦克·洛克菲勒在新几内亚的阿斯玛特坐船探险时翻了船,人们再也没见过他。

阿斯玛特被大海、山峦、沼泽和雨林包围,当地人过着狩猎-采集生活,也雕刻精美的木制品,在1950年代才接触到荷兰传教士和政府人员。不过,和人们想象中嗜血的原始部落不同,阿斯玛特人虽然尚武,有猎头的传统和食人的传说,却从来没有过杀害西方人的记录。这也使麦克·洛克菲勒的死更扑朔迷离。

麦克离世时才23岁。他从小对艺术感兴趣,他父亲让他做了家族开设的原始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Primitive Art)董事会的一员。在搜集艺术品的过程中,他对阿斯玛特人的文化产生了兴趣,前往新几内亚做田野调查。

协助拍摄纪录片《死鸟》时的麦克·洛克菲勒

1961年的阿斯玛特已经不再与世隔绝,虽然很多当地人还没见过西方人,但他们已经爱上了烟草。与麦克同行的有荷兰人类学家René Wassing,以及两位阿斯玛特青年作为向导。

11月17日,他们一行人计划经阿拉弗拉海岸深入阿斯玛特,在穿越险恶的Betsj河时,他们乘坐的双体船被浪头掀翻,所有人都落了水。

两名阿斯玛特青年熟悉水性,游到了岸边。当天傍晚终于顺利发出了求救信号,荷兰殖民政府立刻展开搜救。第二天,他们发现了Wassing。据Wassing回忆,他们趴在船体上一夜,到了清晨,麦克说怕他们被冲到海上,于是,他脱掉外衣,只剩内裤,在绑上两个塑料桶增加浮力后,游向海岸。

荷兰政府没能找到麦克。意外的是,过了一个月,一位荷兰天主教神父Hubertus von Peij无意中发现了麦克死亡的真相,或者说,可能的真相。

在麦克抵达阿斯玛特之前,当地的荷兰殖民政府介入了一次阿斯玛特部落之间的流血事件,并最终导致白人与一个名叫Otsjanep村之间的暴力冲突。五个阿斯玛特人在混乱中丧命。阿斯玛特人笃信万物有灵,现在,他们需要为这五个冤死的、游荡的灵魂寻找平衡。

一个尚武的新几内亚部落

另一个发生冲突的Omadesep村是Peij神父的教区,当他在1961年12月抵达那里时,村民告诉了他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麦克离开双体船游向岸边那天,50个Otsjanep男人正去政府贸易站送货,11月20日凌晨,他们在Ewta河口歇息,这时他们看到水里有东西在动,那是一个白人。他仰泳着,然后转过身向他们挥手。

在一番争执之后,阿斯玛特人用将他抬进自己的独木舟,先是杀死了他,接着生起火,把他吃了。

神父确认了这个白人的衣着,他穿着“没有口袋的短裤”。而他的人头,神父得知,还挂在其中一个村民的家中。其他人则分掉了他的骨头,还有短裤和眼镜。

阿斯玛特人喜欢把腿骨做成短刀,胫骨做成鱼叉,人头则作为战利品挂在家中。神父通知了殖民政府,据美国记者卡尔·霍夫曼报道,殖民政府在此后发给荷兰的报告上打着“机密”和“销毁”的字样,但其中一部分保留了下来,如今在海牙的荷兰政府档案室里。上面写着:

我认为,有必要对信息有所保留。至今没有找到证据,因此也不确凿。在这样的情况下告诉洛克菲勒先生或是媒体是没有必要的。

不过,对于好奇的人类来说,这个故事远没结束。2015年,还有人在一张拍摄自新几内亚原始部落仪式上的照片中,发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白人身影,并据此认为,这就是麦克·洛克菲勒。

最后一个被原住民杀死的英国人

这个悲剧同样发生在1961年。理查德·梅森是牛津大学的学生,热爱探险,参加了皇家地理学会。1958年,他和朋友完成了6000英里的南美洲东西穿越之旅,成为第一位完成这条路线的探险家。这使得梅森的信心大大增强,1961年,他想要成为沿着巴西中部的伊里里河探险的第一批人。”与他同行的海明也是牛津大学毕业生,他回忆说,“他说将近700英里长的伊里里河是世界上最长的未经探索的河流。”

他们要去的地方不仅没有地图,而且连航拍照片也没有。梅森设想,探险队的使命是穿越该地区,并绘制地图。

1961年五月,他组成的11人探险队(包括5名当地土著)坐着一架二战时的达科它飞机,抵达了位于亚马逊丛林腹地的卡欣布。

他们向伊里里河前进,每一码前进的道路都是用刀砍出来的,同时需要不断测试方位,以确保他们最终可以到达伊里里河。每天,他们最多只能前进2英里。几周之后,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白日将尽的时候,天气更加炎热,”海明后来写道,“汗水濡湿了眼睛。砍刀变钝了,挥刀的手臂也疲惫不堪。”

理查德·梅森(左)在营地和队友休憩

刚开始时,他们还担心着会惊扰到当地部落,但此时,他们已经将这种担心抛诸脑后,用全部心思对付眼前最大的敌人——丛林。

7月12日,他们终于抵达了一条河流的岸边,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并在此驻扎营地。然而,很快,他们发现,这并不是伊里里河。到了8月,探险队依然无法获得伊里里河的准确位置,补给也将消耗殆尽。海明回里约寻求帮助,其他人原地待命。

一天,梅森独自离开了营地,去卡欣布拿些少量补给,但是他再也没有回来。他的同伴找到他时,已经是5天之后。他的尸体躺在距离营地只有几公里的地方,周围有四十支箭和十七八支棍棒。梅森身中八箭,头和大腿都被棍棒敲得血肉模糊。显然,他遭受了一个印第安部落的袭击,当地人杀死他后,按照习俗,将武器留在他的尸体边。

直到1973年,人们才知道是谁杀死了梅森。由于遭遇外来疾病的困扰,杀死他的部落主动向外界寻找帮助。这个部落名叫帕纳拉,是亚马逊雨林中最为好战的部落。人类学家发现,他们的语言中,“陌生人”和“敌人”是同一个词。

1998年,梅森终于得以和帕纳拉人会面。他见到了一位名叫特西亚(Teseya)的帕纳拉老人。他回忆了当年的伏击,他说袭击者们来自一个叫做约普尤泡(Yopuyupaw)的地方,意思是“圆鱼村”。在梅森走近时,印第安人听到了“裤子摩擦的沙沙声”,他们没见过衣服,也没见过金属。发现梅森独自一人后,他们立即杀死了他。

消失在失落的Z城

在一次采访中,导演乔治·卢卡斯说,印第安纳琼斯的灵感,来自活跃在20世纪初的英国探险家泊西·福西特。而2017年上映的电影《迷失Z城》,说也是他最后消失在雨林之中的神秘故事。

像阿拉伯的劳伦斯那样,泊西·福西特身兼数职,他是前英国军队军官,后为英国情报部门服务,在北非做了不少勘查和绘图工作。同时,他也是皇家地理协会成员。

福西特对南美怀有极大兴趣,1906年到1924年间,他前后7次深入亚马逊的丛林。除了地理发现,他友善的态度和随身带的礼物也让他和当地部落相处和睦。

经过数次探险,福西特逐渐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即亚马逊丛林中存在一座“失落的Z城”。

泊西·福西特神情坚毅

寻找失落的文明和财富,是许多西方探险家梦寐以求的事,显然泊西也为之所迷。他找到了一份“512手稿”,据信来自一位18世纪的葡萄牙探险家João da Silva Guimarães(目前这份手稿保存在巴西国家图书馆)。其中描写了他在雨林中所发现的古城,城中有雕塑、拱门和神庙。泊西坚信,这座古城真实存在着,它代表了亚马逊中存在过的高级文明。在几次亚马逊之旅中,他确实发现了一些四散分布的陶器,福西特据此认为自己已经离失落之城不远。

1925年,福西特再次组织了一次前往Z城的探险之旅,这次他带上了自己的儿子杰克。他们从玻利维亚的边境小镇科龙巴出发,3月3日抵达库亚巴河。随后他们顺道经过了福西特好友内吉尔多·加尔旺(Hermenegildo Galvao)的农场,并一路向东。期间,当地的脚夫会沿着这条线捎回福西特一行人的信件。但在5月29日,探险队抵达死马营(Dead Horse Camp)——在5年前的一次探险中,福西特的坐骑在此处暴毙——之后,探险队的消息就此戛然而止。福西特和他的Z城,一起消失了。

西特在他的最后一次探险中

近百年来,围绕着福西特的失踪之谜,有过许多流言和传说,但从来没有得到过证实。2005年,《纽约客》杂志的特约作家大卫·葛南重走了福西特当年的探险之路,并试图发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遇见了当年接待过福西特三人的部落Kalapalos。他们告诉葛南,福西特一行在Kalapalos休息后继续向东而去,他们曾警告过福西特,东边有一些非常残暴的原始部落,但福西特不为所动。福西特走后,Kalapalos人每天都能看到他升起的篝火所冒出的烟。直到五天之后,他的烟再也没出现过。

此行,葛南也拜访了一位在巴西兴谷河地区和当地部落生活了许多年的考古学家迈克尔·海肯贝尔格。有意思的是,和他一起生活的Kuikuro族则认为正是Kalapalos人杀死了福西特。

无论真相是怎样的,极有可能的是,福西特确实是被他沿途遇见的部落民所杀死,而他们,正是他心心念念要寻找的古文明的后裔。回到约翰·周的故事,杀死他的人也是他发誓要拯救其灵魂的人。但我们能对此报以讽刺的嘲笑么?我们所知道的是,双方都坚持了自身的信仰,而这几位死者也为他们的信仰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其实,在人类历史上发生过的文明和价值观的冲突中,这几个故事,还远远称不上悲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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