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斌：国产古装剧创作美学探析

古装剧（包括电视剧和网络剧）可细分为古装历史剧、古装仙侠剧、古装言情剧、古装侦破剧、古装家庭伦理剧等。除了古装历史剧以真实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为题材，创作时要注重历史真实之外，其他古装剧均以艺术虚构为主进行创作拍摄；它们虽然取材于历史，但却不必拘泥于历史事实，可以通过艺术虚构充分表达创作者的历史想象和美学追求，创作者有较大的艺术创造空间。

近年来，此类古装剧创作拍摄的作品较多，其中如《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2018）、《斗破苍穹》（2018）、《庆余年》（2019）、《锦衣之下》（2019）、《有翡》（2020）、《风起洛阳》（2021）、《雪中悍刀行》（2021）、《苍兰诀》（2022）、《星汉灿烂》（2022）、《梦华录》（2022）、《莲花楼》（2023）、《长风渡》（2023）、《一念关山》（2023）、《风起陇西》（2023）、《长月烬明》（2023）、《神隐》（2023）、《与凤行》（2024）等剧作，都曾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赢得了不少观众的喜爱和欢迎。

为此，及时总结此类古装剧创作拍摄的经验教训，探讨其创作的美学规律，对于提高艺术质量和美学品格，促进其创作拍摄进一步繁荣发展均是十分有益的。

历史背景与历史观念

以艺术虚构为主的古装剧之剧情内容虽然不必拘泥于历史事实，但其剧情叙事和矛盾冲突仍要在一定的历史背景下展开，仍要表现历史社会的各类景观和各种状况，所以其历史背景最好是真实的，这样不仅有利于加强故事内容和人物形象的真实性，而且也有利于普及历史知识。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报

例如，《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剧情内容发生在北宋时期，该剧通过“清流”官宦家庭盛家、宁远侯府顾家等几个家族的交结、矛盾、联姻以及朝廷政权的更迭等，不仅生动地描述了官宦家庭的日常生活和利益之争，而且也展现了朝堂的争权夺利；从而让观众通过盛明兰等几位女性的人生、爱情和婚姻故事，既了解了古代封建礼教制度下女性的生活状况、情感波折和精神追求；也通过朝廷政事之波澜进一步了解了北宋官吏的为官之道和朝廷为巩固政权的处事原则。清晰的历史背景和生动的剧作内容有机融合在一起，通过跌宕起伏的叙事产生了引人的艺术魅力。

《风起陇西》剧照

同样，《风起陇西》则以三国时期的蜀魏之争为背景，讲述了两国之间的军事谍战故事。其剧情于史有据，在正史的“重述”和“戏说”之间开拓了谍战剧叙事的新路径。该剧从大历史中的小事件切入，生动地描述了蜀国“司闻曹”和魏国“间军司”两大谍报机构之间的激烈争斗，塑造了陈恭等一些颇具个性的人物形象。其错综复杂的情节线索以及交叉叙事与反转叙事相结合的艺术手法，不仅增强了剧作的艺术吸引力和感染力，而且也让观众对云谲波诡、争霸夺权的三国时代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类似这样在真实的历史背景下展开剧情内容的古装剧，既能较好地满足观众审美娱乐的需求，也能进一步强化观众对历史的认知。与那些完全“架空”和“戏说”历史的古装剧相比，以真实历史为背景的古装剧显然更有思想意义和审美价值。

由于古装剧的故事内容是在一定的历史背景下进行叙述和演绎的，所以创作者首先应有正确的唯物主义社会历史观，要认识到在阶级社会里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而人民群众是推动历史发展的主要力量，是社会历史的创造者。唯物史观虽然不否认少数英雄人物所发挥的历史作用，但认为社会历史的真正主人还是广大人民群众。为此，在剧作中不应该过分夸大英雄、豪杰、神仙、帝王的作用，似乎他们才是主导历史发展的主人，以免由此对观众产生误导。由于社会历史观具体体现与融合在剧情内容和人物形象塑造之中，所以创作者在演绎故事情节和刻画人物形象时应该努力将正确的社会历史观念有机融合其中，以此深化剧作的思想文化内涵。

当然，由于剧作具体类型样式不同，故而社会历史观的艺术表达也有所差异；创作者应该根据题材、内容等的实际情况，切实把握好分寸和尺度。例如，古装仙侠剧表现了创作者的奇思异想和浪漫情怀，具有较强的娱乐性和观赏性。但是，作品除了娱乐观众之外，总还要给他们一些有益的思想启迪，为此也不能完全忽略思想文化内涵的艺术表达。古人曰：“文须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著名作家王安忆也曾说：“对所有作家来说，思想都是一个大问题，这是我们永远要面对的课题。”“一个作家最后衡量出高低，就是看思想。”此言甚是。因为只有真正体现了思想美的作品，才会具有长久的美学生命力。对于古装剧的创作来说，也同样如此。

剧情内容与传统文化

无疑，古装剧的剧情内容和思想主旨应该有助于表现与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文化内涵薄弱的剧作不可能成为有较高艺术质量和美学品格的优秀作品。应该看到，传统文化也有精华和糟粕之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则体现了文化精华，应该大力传承和弘扬。

《莲花楼》剧照

在这方面，古装剧较之其他类型剧来说，在艺术表现上具有一定的优势和方便之处。因此，创作者在构思和演绎剧情内容时，应该考虑如何很好地体现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此深化和丰富剧作的思想文化内涵。在这方面，有些剧作提供了较好的经验。例如，《莲花楼》就较生动、形象地体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侠文化”的内涵和精神，该剧着重讲述了剑术超群、武艺高强的“四顾门”门主李相夷在一场生死比武中不幸被人暗中下了毒，他死里逃生后改名为李莲花，并看淡了江湖上的名利之争，一面隐姓埋名自我疗伤，一面则用自己的医术和武功内力帮助他人，还运用高超的智慧侦破了众多江湖奇案，以此扬善惩恶、匡扶正义。尽管后来“四顾门”众弟子希望他仍然能担任门主，但他却不为所动，毅然拒绝；直至最后因解救他人而内力全失，病毒复发跳江而逝。该剧较好地表现了他的仁者之心和侠义之举，能让观众不仅被剧情内容和人物形象所吸引，而且也能从中获得较多有益的启示。

对于一些根据文学作品改编拍摄的古装剧来说，虽然原著提供了较好的文学基础，但在改编时仍要切实做到对原著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以更好地展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进一步提升剧作的美学品格。

《梦华录》剧照

在这方面，几部改编成功的作品则提供了较好的经验。例如，《梦华录》改编自元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该剧对原著进行了变通取意的创造性改编，其思想主旨延续了原著的女性互助意识，并将弱女子对不公命运的反抗提升为独立女性对阶层平等和人格平等的追求；其剧情内容和人物刻画既保留了原著里赵盼儿、宋引章与周舍三个角色及其赵盼儿智斗周舍和营救宋引章的桥段，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较多的拓展与充实，增添了顾千帆、孙三娘、池衙内、欧阳旭、萧钦言等许多各具特色的人物；并通过皇城司指挥使顾千帆的命运波折及其与赵盼儿的感情纠葛开拓出汴梁市井生活和朝廷权谋斗争的新内容，生动地再现了北宋时期的社会生活和历史风貌；并通过对这一段历史的回溯与反思以深化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寻求与当下文化价值的契合点。

又如，《莲花楼》改编自藤萍的小说《吉祥纹莲花楼》，该剧创作者在改编时一方面通过影像叙事把文字叙述转换成生动引人的视听造型，较好地凸显了剧作的美学特点和艺术魅力；另一方面则进一步加强了对闻名武林的“四顾门”门主李相夷（李莲花）的人物形象刻画，注重表现了他受伤后退隐江湖的人生感悟以及淡泊名利、助人为乐的侠义精神，在与各类江湖人士的艺术对比中展现其高尚的人格、涵养和智慧。在这一位真“大侠”的形象塑造中较好地融入了中华优秀传统“侠文化”的精髓，让观众在观赏时获得一些有益的教益。

《风起洛阳》剧照

再如，《风起洛阳》改编自马伯庸的小说《洛阳》，原著讲述了在时值盛世的洛阳，出身于社会底层的不良帅高秉烛阴差阳错地卷入了一个刑事案件而成为嫌疑人，他在想方设法自证清白时，与为查清父亲被毒杀真相的百里弘毅相遇，两人遂合作展开调查；同时，世家出身的内卫武思月也奉命调查此案件，由此三人因破案需要而结盟。他们克服各种困难，排除多种阻力，通过深入调查终于找寻出真相，最终粉碎了“春秋道”恐怖分子企图颠覆政权、血染洛阳的惊天阴谋，守护了洛阳百姓的平安。剧作编导在改编时梳理清楚了各种复杂关系和情节线索，进一步加强了矛盾冲突，凸显了主要人物的正义感和责任心，较好地刻画了三个不同性格特征的主要人物形象，特别注重表现了武艺高超、智慧过人的高秉烛在案件侦破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并描述了他与社会底层民众命运与共的紧密联系，使这一人物形象给观众留下了较深刻的印象。由此既拓展了剧作的思想内涵，也增强了其观赏性。显然，上述剧作的成功改编不仅扩大了原著的影响，而且有助于更好地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家国情怀与人性善恶

部分古装剧在叙述剧情内容和刻画人物形象时，注重把家国情怀的艺术表达与人性善恶的艺术描写有机融合在一起，既有效地深化了剧作的思想主旨和文化内涵，也增强了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的艺术感染力。显然，这种艺术手法是应该倡导的。

《长风渡》剧照

例如，《长风渡》在描述江南首富之子顾九思与布商之女柳玉茹相识、结婚和婚后从相互抵触到真正开始相恋相知、相互扶持的生活过程中，着重表现了心地善良、炽热真诚的他们处处以国家民生为重，善于经商的柳玉茹接手了顾家的产业，在商场上充分发挥才能，不仅实现了自我价值，而且将盈利的大批金钱资助已经通过科考为官并奉命治理黄河水患的顾九思，造福广大百姓。同时，他们与志同道合的周高朗将军之子周烨等人与凶狠毒辣的徉州节度使王善泉、阴险狡诈并掌控了太子范玉的太傅洛子商等进行了斗争，最终粉碎了其倒行逆施、篡权夺位的阴谋，并努力扫除积弊、轻税轻徭、广开商贸，补贴耕农，让广大百姓生活安康。剧作在展现顾九思、柳玉茹及周高朗和周烨父子等人的家国情怀时，也较深入地描写了王善泉和王荣父子以及洛子商等的人性之恶，在善与恶的鲜明对比中让观众对该剧的思想主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一念关山》剧照

同样，《一念关山》讲述了梧国六道堂堂主宁远舟与安国朱衣卫前左使任如意因机缘巧合而相识、相知、相恋的过程，注重表现了他们为护送出任梧国迎帝使的公主杨盈去安国迎回战败被俘的梧国国君途中，用智慧和勇敢克服了各种困难与阻碍，完成了迎帝任务；后来他们又设计粉碎了梧国英王企图夺权篡位的宫廷政变，稳定了梧国国内局面。此后他们为抵御入侵的北磐大军而艰苦奋战，跟随宁远舟的钱昭、元禄、于十三等人先后为国捐躯，宁远舟和任如意也相继战死在沙场。最终梧国睿帝率军来援获得大胜，并逐北磐军于天门关外；北磐自此战后一蹶不振，远迁北地。剧作在故事情节演绎和人物形象刻画中既有对善良、忠诚、义气、责任、爱情等内容的具体、真切描写，也有对邪恶、背叛、权势、阴谋等的揭露和鞭挞，从而使剧情主旨和各类人物形象均较鲜明，给观众留下了较深刻的印象。

在这方面，《锦衣之下》《星汉灿烂》等剧作也有类似的情节描写和人物刻画，较好地凸显了家国情怀和人性善恶的特点，提供了一些有益的经验。

由于以艺术虚构为主的古装剧可以表达创作者丰富多样的艺术想象，而同类题材和类型的网络文学作品又可以为剧作提供作为创作基础的文学文本，所以此类古装剧创作拍摄的发展前景是广阔的，我们期待能有更多高质量的优秀剧作问世，以满足广大观众审美娱乐的需求。

 （作者周斌，系复旦大学电影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