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瀛寰新谭|大汗死、西征止?蒙古大军是真的打不动了
蒙古西征已经过去了将近8个世纪,在大航海时代来临之前,它是东西方的最猛烈的一次碰撞。蒙古第二次西征由成吉思汗之孙拔都担任统帅,1238年攻陷基辅罗斯,1241年上半年攻陷波兰和匈牙利,重创条顿骑士团,6月逼近神圣罗马帝国首都维也纳,年末撤军。后人往往将蒙古撤军的原因归结为窝阔台大汗驾崩,蒙古军队不战而退。但是,拔都从维也纳城下撤军另有原因。在这段历史里,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诸侯和条顿骑士团发挥的作用被忽视了。
利格尼茨,蒙古大军队向西推进的最远点
攻陷基辅罗斯后,蒙古大军兵分两路,向欧洲进攻。1241年3月蒂萨河之战(Battle of the Tisza River)里,主帅拔都率领的军队击败了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King of Bela),后者弃国逃亡。4月9日,由海都带领的另一支蒙古军队又打响了利格尼茨战役(Battle of Liegnitz)。他们的对手是波兰的亨利公爵和德意志的条顿骑士团。
历史学家迈克尔·普劳丁在《成吉思汗及其继承人》(中译名:《蒙古帝国的兴起及其遗产》)详细记述了这场战役的来龙去脉:“此前,海都则率骑兵扫荡波兰,三支波兰军队试图阻挡海都,但被打得溃不成军。3月24日,古老而著名的克拉科夫城化为灰烬;4月初,布雷斯劳地区废墟一片;4 月8日,海都全军在利格尼茨城外集结。而在利格尼茨城内,西里西亚的亨利公爵集合所有力量,共同对抗蒙古大军。”
利格尼茨战役 想象图
亨利集结了波兰军队的残部,并且得到了一些圣殿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的骑士支持,也许还有医院骑士团的支持。此外还有一些德国人也响应了他的求助,包括奥地利公爵弗里德里希·巴本伯格(Friedrich Babenberger),还有来自巴伐利亚的矿工,武装的市民等。[1]
关于这场战役的具体经过,普劳丁的书这样描述道:“两军尚未相接,蒙古大军致命的箭雨便射向亨利公爵的前方四个战阵,军队四散而逃。但等到全副武装的骑士加入战斗,整个战势好像有所转变,经过短暂却激烈的反击后,蒙古人开始撤退。骑士团欣然大喊,开始追击他们,却正中圈套……他们(蒙古人)发现自己的弓箭对全副武装的骑士不起作用,便想出对策,射保护较少的战马。一旦摔落下马,全副武装的骑士便无法再去抵抗。紧接着在步兵战斗时,空中突然升起了带恶臭的烟雾,让亨利的军队陷入混乱,他们看不到躲在烟雾之后的鞑靼(蒙古)人。有了烟雾屏障,蒙古人一举击破亨利的军队……此次战争结束两天后,蒙古人就在萨耀河畔的战争中首次使用火药……亨利公爵、大部分骑士、贵族以及更多的步兵死于维耳斯达特。据编年史家记载,死亡人数为3万到4 万。”[2]
民国时期的历史学家张星烺在《中西交通史料汇编》里引用白莱脱胥乃窦(出生在俄国的波罗的海德意志人)的说法称,此战之后,“四境之人,恐慌达于极点,难以笔述。”[3]
蒙古军队把亨利公爵的头颅挂在长矛上,作为战利品放置在利格尼茨城门前,以此恐吓守军投降,但未曾如愿。蒙古军队虽然大获全胜,但也被条顿骑士团重创,无力继续向奥德河推进。利格尼茨,成为蒙古军队向西推进的最远点。
腓特烈二世坚壁清野,组建“统一战线”
在利格尼茨战役里,蒙古军队的缺点也已经暴露在欧洲人面前。虽然他们骁勇善战,机动灵活,但是缺少攻城器械,护甲薄弱,而且长途奔袭,缺少补给。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二世(Frederick II)觉察到了这些特点,决定采取坚壁清野的政策,命令军队待在据点,各路诸侯加强防御,广造工事。[4]1241年6月20日,他颁布帝国法令,传谕施瓦本、奥地利和波西米亚的所有封臣,指示军队要避免与蒙古人进行野战,在每个要塞和要塞中囤积所有粮食库存,并武装所有可能的征兵和普通民众。[5]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包括意大利,都出现了建造城堡和城市防御工事的热潮。[6]按照皇帝腓特烈二世的指示,奥地利的腓特烈公爵主动出资,自费加固边境城堡。[7]波西米亚国王瓦茨拉夫一世(King Wenceslaus I of Bohemia)则加固了每座城堡,并为它们提供了物资,还派兵驻防境内的各个修道院,以便将它们都变成平民的避难所。[8]
腓特烈二世一直密切关注蒙古人的最新活动。1241年6月,一封呈给他的信显示,蒙古人现在正在使用抢来的匈牙利盔甲。[9]因此,他特别下令使用弩,并召集了大量弓弩手,以针对蒙古人的弱点进行打击。[10]
腓特烈二世还积极寻求外国盟友和罗马天主教会支持。6月20日,他在法恩扎(Faenza)发布了《反鞑靼通谕》(Encyclica contra Tartaros),写给西班牙、威尔士、爱尔兰、英格兰、施瓦本、丹麦、意大利、勃艮第、克里特岛、塞浦路斯、西西里岛、苏格兰和挪威,宣布基辅陷落、匈牙利被入侵和德国面临的威胁,并要求每个基督教国家投入适当的人员和武器配额,以保卫基督教世界。腓特烈二世还宣称,先前与自己不和的匈牙利国王已经臣服,接受自己的庇护。[11]同时代的神父马修·帕里斯认为,腓特烈意识到蒙古人构成的危险,并严峻地评估了局势,但也试图利用它与教皇争权,将自己塑造为基督教世界的保护者。[12]
教皇格列高利九世
腓特烈二世与罗马教廷的教皇格列高利九世(Gregory IX)积怨已久,后者曾两次参与针对他的政变。顾虑到这一点,腓特烈二世以年仅13岁的儿子康拉德四世(Konrad IV)——德意志国王的名义寻求教会支持。4月25日,德国的摄政主教齐格弗里德三世(Siegfried III)在黑尔福德(Hiarwede)召集德意志主教,颁布了十字军东征的指示。在他的支持下,康拉德四世于5月19日宣誓成为十字军战士,还宣布全德国达成领土和平(Landfrieden),以便集中兵力对抗蒙古人。[13]教皇格列高利九世虽然与腓特烈二世交恶,仍然愿意支持他的儿子。6月,教皇写信给德国几位主教,为十字军东征提供支持,推波助澜。[14]在德国各地,如美因茨、科隆、特里尔,康斯坦茨教区、奥格斯堡和斯特拉斯堡市等教区,德意志的教会进行了动员,主教们为这一事业募集捐款。[15][16]7月1日,按照康拉德国王的命令,十字军在纽伦堡集结。[17]
位于德国黑尔福德的教堂,1241年十字军东征发布地
维也纳城下的挫败与大汗的驾崩
对蒙古大军来说,神圣罗马帝国的首都维也纳是既定目标。《元史》里认为,波兰和德意志都需要“平之”。腓特烈二世也曾收到拔都的招降信。[18]德意志诸侯们的信件也可以提供佐证。腓特烈公爵在给教皇和皇帝的信中说,蒙古突袭部队在5月底到6月初从匈牙利进入奥地利,洗劫奥地利北部的科尔新堡(Korneuburg),此地距离维也纳仅有12公里。[19]1241年6月13 日,在写给德意志国王康拉德四世的信中,腓特烈公爵也报告了蒙古人对奥地利造成的损害,并估计他在摩拉瓦河畔杀死了300名蒙古人。在6月22日写给康斯坦茨主教亨利的信中,腓特烈估计蒙古人已经死亡700人。[20]
不久后,有蒙古人渡过多瑙河,抵达维也纳市南部的维也纳新城。神父马修·帕里斯引用了目击者纳博讷的伊沃(Ivo of Narbonne)的一封信,信中提到了瓦茨拉夫一世国王、腓特烈公爵、阿奎莱亚大牧首贝特霍尔德(Patriarch Berthold of Aquileia)、卡林西亚公爵伯纳德(Duke Bernard of Carinthia)、巴登侯爵赫尔曼五世(Margrave Herman V of Baden)等人将维也纳新城(Wiener Neustadt)从蒙古军队手中解救出来。[21]
1241年的整个夏季和秋季,由于先锋部队在维也纳周围屡次受挫,蒙古大军的主力一直在匈牙利休整,加之缺少渡河船只,他们不敢贸然越过多瑙河,发动总攻。根据迈克尔·普劳丁在《成吉思汗及其继承人》里的说法,“他们(蒙古人)在这里实行统一管理,委任法官和行政长官,派驻蒙古人管理在战争中遗留下来的城镇,还通过赦免囚犯的制度,宣布任何臣服的人员均可安全回乡。”[22]这一说法,与腓特烈二世得到的情报——蒙古人使用抢来的盔甲相印证。显然,长途奔袭使蒙古人物资紧张,他们正在匈牙利等占领区建立统治,招募流民,征募物资。但是,在遭到战争蹂躏的地区,生产力的恢复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腓特烈二世觉察到这一点,希望拖到蒙古人物资耗尽,转机来临。此外,他与逃亡中的匈牙利国王取得联络,与之一同筹划反攻,防止蒙古人在匈牙利站稳脚跟。
直到1241年12月,蒙古大军才穿过结冰的多瑙河。但是,双方并未爆发恶战。蒙古大军还没有抵达维也纳城墙下,就匆匆撤离了。近代以来,许多历史学家将蒙古撤军的原因归结为巧合——窝阔台大汗在12月驾崩,认为蒙古军队不战而退,而神圣罗马帝国保住首都实属侥幸。但是,很少有人考虑到,当时的通讯条件十分落后,无论是飞鸽传书还是快马加鞭,大汗驾崩的消息都不会在一个月内传到万里之外的欧洲。
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况,进入德意志-奥地利境内的蒙古军队将会发现,四处堡垒林立,而他们缺乏攻坚技术,处境十分棘手。腓特烈二世特意安排的弓弩手,可以从堡垒里射出强力的弓箭,而防护性能良好的盔甲恰恰是蒙古人缺乏的。此外,无数德意志诸侯和十字军已经集结,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在夏季,这些人已经打败了他们的先锋部队,接下来势必是一场更大规模恶战。蒙古西征,目的是抢掠物资,而不是孤注一掷地以命相搏。对他们来说,与准备充足的敌人硬碰硬,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拔都的铜像
另一个可以佐证的事实是,蒙古统帅拔都从维也纳城下退却后,并没有赶回亚洲腹地的哈拉和林,为窝阔台大汗奔丧,而是在次年卷土重来。这次他没有进攻神圣罗马帝国,而是南下巴尔干,被拜占庭帝国击败,1243年春才返回伏尔加河下游驻地,建立金帐汗国。[23]可见,拔都没有放弃征服欧洲的野心,只是换了个方向,不敢踏入德意志一步。窝阔台大汗的驾崩,在日后将会成为拔都最好的退兵借口,但决定性因素还是德国军队进行了有效的阻击,使蒙古人的征服变成一场得不偿失的举动。
(李珂,新疆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
注释:
[1] Gustav Strakosch-Grassmann: Der Einfall der Mongolen in Mitteleuropa in den Jahren 1241 und 1242. Innsbruck 1893.
[2] [德]迈克尔·普劳丁,《蒙古帝国的兴起及其遗产》,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第203页。
[3] 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一卷(修订版),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216页。
[4] Peter Jackson,The Mongols and the West,Oxfordshire:Routledge,2005., pp. 66-67.
[5] Regesta Imperii, (RI V) n. 3210, http://regesten.regesta-imperii.de/ Archived 17 July 2009 at the Wayback Machine
[6] Thomas of Split, History of the Bishops, 287
[7] Master Roger, Epistle, 195
[8] Harold T. Cheshire, "The Great Tartar Invasion of Europe", The Slavonic Review 5 (1926): 97.
[9] Matthew Paris, English History, v. 1, 344.
[10] Peter Jackson,The Mongols and the West,Oxfordshire:Routledge,2005., pp. 71
[11] Vercamer, Grischa (2021). "The Mongol Invasion in the Year 1241—Reactions among European Rulers and Consequences for East Central European Principalities". Zeitschrift für Ostmitteleuropa-Forschung. 70 (2): pp. 239 ,251.
[12] Hungary Matthew Paris, 341-344.
[13] Peter Jackson,The Mongols and the West,Oxfordshire:Routledge,2005., pp.66.
[14] Peter Jackson,The Mongols and the West,Oxfordshire:Routledge,2005., pp. 65–66.
[15] Sodders, Daniel R. (1996). Conrad the Fourth as German King, 1237–1250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Kansas,p. 179.
[16] Vercamer, Grischa,The Mongol Invasion in the Year 1241—Reactions among European Rulers and Consequences for East Central European Principalities. Zeitschrift für Ostmitteleuropa-Forschung.2021,70 (2): 227–262.
[17] Sodders, Daniel R. (1996). Conrad the Fourth as German King, 1237–1250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Kansas, p. 133.
[18] Peter Jackson,The Mongols and the West,Oxfordshire:Routledge,2005., p. 61
[19] Vercamer, Grischa,The Mongol Invasion in the Year 1241—Reactions among European Rulers and Consequences for East Central European Principalities, Zeitschrift für Ostmitteleuropa-Forschung. 2021,70 (2): 227–262.
[20] Giessauf, Johannes, Herzog Friedrich II von Österreich und die Mongolengefahr 1241/42, In H. Ebner; W. Roth (eds.). Forschungen zur Geschichte des Alpen-Adria-Raumes. Graz., 1997, p.18.
[21] Hungary Matthew Paris, 341–344.
[22] [德]迈克尔·普劳丁,《蒙古帝国的兴起及其遗产》,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第210页。
[23] Peter Jackson,The Mongols and the West,Oxfordshire:Routledge,2005.,p.65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