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经济学家艾伦·克鲁格：不懂经济学？多听摇滚乐

枯燥的经济学与狂乱的摇滚乐，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个领域，被一位经济学者找到了其中的关联。艾伦·克鲁格，全球经济学界排名前50的重量级人物，于近日完稿《摇滚吧经济学——从音乐行业读懂经济学原理》（Rockonomics，中译名暂名），全球读者即将迎来一堂高分贝的经济学大课。《摇滚吧经济学》即将由博集天卷引进出版。艾伦·克鲁格日前在上海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

艾伦·克鲁格常年专注于对教育、劳动力市场和收入分配等问题的研究，曾担任美国劳工部首席经济学家，后被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提名为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

问：您是一位致力于宏观经济学领域研究的学者，之前的专著都是为政府或学界的专业读者所写。您为什么会想到要写《摇滚吧经济学》这样一部向大众讲述经济学常识的通俗读本？

答：这是我的第一本大众市场图书，为普通读者而撰写。我希望不久后在每个机场都能看到它（笑）。经济学是如此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日常生活，许多人因为缺乏基本的经济学常识，屡屡做出错误的财务决策，使人生陷入困境。这样的事情，全世界每时每刻都发生着，这是让人遗憾的。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商业和经济学，但几乎所有人都喜欢音乐，所以我想从摇滚乐这个角度切入，让人们走近经济学。

比如我在书里收集了不少著名歌星的财务案例，他们的收入是天文数字，但因为错误的消费和投资行为，导致破产。其原因就是对于预算、风险等经济学概念的错误认识。另一方面，那些最为成功的乐队都是经济学原理的实践者，并且都采用了可持续的商业模式。这样的例子在音乐界可谓比比皆是，可以说是活生生的经济学教材。

问：您对新书，尤其是它的中文版有何期待？

答：我希望《摇滚吧经济学》一书能通过音乐行业的视角，让看似枯燥的经济学变得有趣起来，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掌握经济学的核心原理，就好比父母会把维生素添进奶昔里给孩子。

我希望它能成为话题之作，引发广泛讨论。世界各地的人都喜爱音乐，它是为数不多的全球共识，将全人类连接起来。我认为，中国有望成为全球音乐产业的中坚力量，有很大的上升空间。音乐行业，就像中国的很多事情，新旧并存。之前我在广州和北京做过两场演讲，提到了大卫·鲍伊（David Bowie），台下的听众都没有听说过他。不过现在中国正在快速融入国际音乐市场，同时也在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如今流媒体的影响力巨大，这一音乐分发技术使得全球音乐消费者有了相近的欣赏口味、相近的收听渠道和曲库。过去两家唱片店之间的选品数量和风格可能完全不同，但未来不同国家的年轻人可能接入同一个曲库。这种聚集效应也造就了这个时代的超级歌星，他们在全球音乐市场呼风唤雨，获得过去音乐人所无法想象的巨大的收益。这一点很像全球经济中那些明星级的跨国公司以及它们的创始人。比如比尔·盖茨、马克·扎克伯格就带有摇滚巨星一般的光环。与此同时，社会不同阶层的收入差距也迅速扩大了。

另一方面，音乐的制作过程也和其它商品一样，变得更全球化了。比如今年大热的《慢慢来》（Despacito），就是由美国说唱歌手和波多黎各歌手一起创作的。它的MV在YouTube上的播放量达到创纪录的50亿次，还被翻唱为各种语言。我相信新型的音乐服务将瞄准更大的人群，目前居于音乐制作垄断地位的国家，比如美国，将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

问：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为何推荐了本书的初稿？除了经济学，你和他聊过音乐么？

答：2013年夏季，我应邀前往摇滚名人堂（Rock and Roll Hall of Fame，位于美国克利夫兰的摇滚乐博物馆）做了一场演讲，从超级歌星现象谈论了经济学原理，分析了两者之间的共性。那篇演讲稿的篇幅很长，但我很享受写作的过程。除了摇滚乐和我的本行经济学，也涉及到了奥巴马前总统的经济政策。之后我把演讲稿转发给了奥巴马总统，据说他在“空军一号”专机上读得津津有味，还转发给了自己的撰稿团队，要大家“都来读读艾伦的稿子”。这次访华前，我和奥巴马在华盛顿见了一面。我提到了新书的出版计划，他仍然记得那份稿子。在经济顾问委员会工作的日子里，和奥巴马总统谈得最多的当然是经济，但偶尔我们也会聊到音乐。奥巴马有不少音乐界的朋友，其中包括布鲁斯·斯普林斯汀。前总统夫人也热爱音乐，米歇尔·奥巴马在自传里写到自己曾很认真地练习钢琴，奥巴马总统则自夸唱歌还不错，但承认跳舞不行。

在成书过程中，昆西·琼斯（Quincy Jones，曾任迈克尔·杰克逊音乐制作人）给了我很多建议。昆西担任过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的文化顾问一职，他很喜欢新书手稿里的内容。

问：你说在新书中试图以讲故事的方式让大众了解经济学。在当下这个大数据时代，你如何看待故事的价值和面临的挑战？

答：心理学家告诉我们，人们最终并非通过逻辑和方程式学习，而是通过故事。

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故事”将一直伴随人类，那是我们处理信息的重要方式。另一方面，我热爱大数据，我在学术研究中使用大数据，在新书中使用了很多大数据。我花了很大的力气，将故事和大数据连接起来。我觉得这是向大众读者说明经济学原理的最佳方式。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不断吸收各种各样的故事，音乐也是“故事”的一种。这本书会从故事切入，然后再用大数据进行论述。因为忙碌的人们首先会被故事吸引，继而深入了解故事背后的知识。

问：您在新书里多次提到布鲁斯·斯普林斯汀，他算得上是摇滚乐坛的长青树，您是他的粉丝么？

答：布鲁斯·斯普林斯汀是我最喜爱的歌手之一。我们算是老乡，都来自新泽西州，他在离我父母家两条街的住处写下了著名的《生于美国》（Born in the U.S.A）。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乐队鼓手麦克斯·怀恩伯格（Max Weinberg）是我的朋友。关于新书，确实还和布鲁斯·斯普林斯汀有些缘分，我在摇滚名人堂做完演讲后，起先我并不确定要把它写成一本书。直到有一天我前往罗马去听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现场演出，麦克斯·怀恩伯格也在那儿。麦克斯告诉我他已经读过我的论文，研究引起了业内人士的注意，而且她的妻子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针对论文和演讲稿提出了很多高质量的问题。这是我们友谊的开始，他们鼓励我把演讲稿扩展成一本书，这就是《摇滚吧经济学》的缘起。

问：布鲁斯·斯普林斯汀在美国是巨星，但在中国知道他的人并不多。同样，你在新泽西州的老乡估计很少听说过王菲。你怎么看待这种差别？

答：昨晚朋友带我去了卡拉OK，那里没有一首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歌曲，让我有些意外。但我觉得未来会很不一样。目前的碎片化的状态是因为音乐行业的技术限制以及历史遗留问题所造成的。如今Spotify（国外著名流媒体音乐平台）和QQ音乐有了版权协议，我在美国可以通过流媒体欣赏王菲或五月天的歌曲。你在中国也可以听到凯蒂·佩里、泰勒·斯威夫特新专辑。我相信未来中国的音乐版图将是缤纷多彩的，世界各地的音乐都将被缝合进来。

我认为中国音乐目前的表现仍低于预期，中国内地制作推出的音乐数量有限，内地市场要消费很多港台歌曲、日韩歌曲，这一局面是会改变的。同时又因为技术的发展，人们可以用低得多的成本制作和发行音乐。所以我认为中国的音乐质量会提高。此外，人们为音乐付费的意愿正在提高，这些都有利于行业的发展。

根据我对各国经济的观察，GDP的增长和国民的音乐消费有着密切的正相关性。从历史数据以及各国的比较来看，中国的音乐市场还有6倍提升的空间。

目前中国音乐市场有数亿活跃用户，QQ音乐和网易云音乐的月度活跃用户数量惊人，但其中绝大部分是免费用户，付费用户的比例仅在4%左右。在美国，付费订阅的用户比例远高于此，且保持着快速增长。由此带来可观的利润。除了美国，其他不少国家也有同样表现。我认为中国也会往那个方向发展，当用户厌烦了广告模式时，订阅将成为新的选择。

音乐业务对苹果、亚马逊、阿里巴巴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业务，因为音乐为它们的“生态系统”带来客流，进而产生消费。相形之下，Spotify需要背水一战，因为它只有音乐业务。前者可以承受音乐业务的亏损，而Spotify则不行。所以我推测Spotify将无法长期坚持单一业务模式，未来有可能被收购。同理，腾讯除了音乐还有微信、手机游戏等服务，QQ音乐是一个重要的获客渠道。

音乐行业的变化极快，我担心在书稿编辑的阶段，它就会过时了（笑）。我致力于教授那些帮助人们理解新产品的思维工具，产品会改变，但工具不会轻易过时。如果我十年前写这本书，肯定会花大篇幅讨论iTunes的音乐下载，但现在就会转向讨论Apple Music、Spotify和流媒体，之后一定还会有更新的产品。我的书可能无法收录全部的新产品，但它提供了某种思维框架，帮助读者去思考当下的变化。人们喜欢更快、更短、更便捷的产品。人们是愿意为便利而付费的。

问：听说你曾在长江商学院担任教职。请问你在长江商学院任教的体验？包括你对中国的感觉。

答：长江商学院是一所很棒的学校。就像很多中国的其他事物一样，是全新的。在高等教育领域，获得声誉需要一定时间的积累。我认为长江商学院已经成为中国领先的商学院。马云就是学员之一。我很享受在长江商学院的经历，一共去过三次。我享受授课的过程，尤其是大课。我也进行小组制授课，同样得努力准备。小课一次会有五六个学生，我花整整一天的时间和他们待在一起。我和有些学生成了朋友。我期待着再次访问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