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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噪」音乐① | 音乐维权的未央之战

2018-11-28 08:0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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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作人胡彦斌、音乐制作人张亚东、摩登天空创始人沈黎晖,他们身处音乐工业不同环节,共同出现在维护原创音乐版权的人群中,试图唤醒在免费时代不断被摧毁的原创音乐力量。(16:28)
胡彦斌,音乐唱作人。2002年发行首张个人专辑《文武双全》,成为首位在内地、香港、台湾推出个人专辑的内地歌手。代表作《红颜》、《男人KTV》、《你要的全拿走》。

张亚东,音乐制作人。1996年,第一次监制王菲的原创国语专辑《浮躁》。曾担任过窦唯、朴树、许巍、李宇春、张靓颖等歌手的专辑制作人。

沈黎晖,摩登天空创始人。1980年代中期组建清醒乐队,担任主唱。1997年成立音乐厂牌摩登天空,创办摩登天空音乐节及草莓音乐节,先后签约了新裤子、痛仰、谢天笑、丁武等乐队和艺人。

我们似乎很少去关心「版权」。

如果不是手机里的歌曲变成了灰色,无法播放。

如果不是马頔《南山南》被选秀综艺无授权翻唱。

如果不是李志维权上了热搜,沸沸扬扬。

我们或许永远不会去追问。

「什么是版权?」

「版权对于音乐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大众未及回溯、深究的那些年里,究竟有多少音乐人因为版权陷入困境,有多少人曾心怀理想却黯然离场,有多少「乐与路」的故事没来得及被记录、被倾听……今天,已经很难追述了。

哪怕,我们一直高声呼喊要「尊重音乐」,却早就成了毫无意识、全不自知的帮凶,不管是早期的盗版磁带、盗版唱片,互联网免费下载的mp3,还是现在的各种无授权翻唱软件。

▍胡彦斌:花式晒盗版

「什么是版权,都不知道,没有意识。」 出道以来,一直以「全能创作」著称的歌手胡彦斌,也曾对版权一窍不通,「根本没有太花时间在了解版权上面。其实我们曾经的教育,也没有人教给你法律,特别是版权法。」

他说自己只在乎音乐本身,思考怎样才能做出更好的音乐,甚至还花式晒过自己的盗版唱片,「像扑克牌一样,打出来几十张,就是各种各样盗版我的唱片」。最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一张收录了70多首歌的盗版专辑,里面周杰伦和林俊杰的歌比他自己的还多,却只挂了一个名字:胡彦斌。

▍张亚东:看尽音乐人离场

不管能否收到版税,至少名义上,词曲作者还享有词曲著作权,但对于编曲者和制作人来说,「权益」根本无从谈起。

「歌手相对来说并没有什么投入。我们常说,歌手带一个金嗓子喉宝就可以了。」资深音乐制作人张亚东有些无奈地调侃,「版权环境对于艺人来说影响并不大,因为他们不是靠版权活着的,他们有演出有商业。但对于幕后的这些人来说,是一个巨大伤害。」

曾有媒体报道称,美国制作人的人均收入几乎是中国的25倍。在中国,29%的音乐人没有任何来自于音乐的收入,近七成音乐人从事兼职工作。

张亚东说:「跟我一起学音乐的,大多数人都改行了。我觉得这是比较遗憾的事情,我相信在这么多人里面,一定还有非常好的音乐人。」

浸淫音乐行业近20年,他经历过太多人来人往,眼底看尽音乐人迫于生计另谋出路。「最主要的还是损害了为音乐付出的人。他们并没有从里头获得什么,就不可能持续付出。好的制度就是一定要有,能够让年轻人至少觉得他们被尊重,他们的作品是自己的。」

▍沈黎晖:版权就是核心

不同于许多后知后觉的音乐人,摩登天空创始人沈黎晖在1997年创建厂牌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版权的重要性。「我隐隐觉得这个东西就是有价值。我说版权就是核心,你去看看美国,看看英国,就是这么回事儿。」

「其实权利非常简单,著作权、母带,就两个权利,谁投资了母带,母带归谁,你有收益分配权。著作权归你,你有署名,这个有代理公司,就两个东西。」

如今摩登天空已经成了最有价值的音乐版权公司之一,签约艺人、投资母带、代理词曲版权、发行唱片。但在盗版猖獗、免费盛行的时代大浪潮里,沈黎晖也曾不可避免地席卷其中:18个月发不出工资,关过两次门,过年兜里只剩100块钱。

▍音乐维权的未央之战

不论是原创歌手,还是音乐制作人,抑或是厂牌老板,这些标签都只不过代表他们身处音乐工业的不同环节,并不意味着在浪潮来临之时,他们拥有独善其身的特权。

2011年,他们的名字第一次联结在一起,出现在同一个联盟里。

诉求只有一个:维权。

然而,这次本被视为音乐界版权意识觉醒的声讨行动,终究没能力挽狂澜。

黑色的潮水依然在向前奔腾……

直到2015年,国家版权局颁布「最严版权令」,要求音乐服务商下线全部未经授权传播的音乐作品,重建网络音乐版权秩序。

三周时间,220余万首无版权音乐下线。

那或许是万千听众第一次意识到音乐版权的存在。

慢慢地,听众开始付费下载,音乐人开始收到版税,唱片公司开始投入更多精力和资源去签约新的音乐人,更多优秀的创作者能够被看见、被听见……

胡彦斌说,音乐越变越简单,可能一个电脑就可以做出各种各样风格的音乐。

张亚东说,音乐永远不会消亡,它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形态。

沈黎晖说,音乐还是最重要的,推动这个时代的,一定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声音。

那么,什么将会成为下一个浪潮呢?

自述|胡彦斌

▍行业里的人,自己盗自己的版

早期做音乐的时候,比较在乎的是音乐本身。想要去证明自己,希望作品可以被很多人看到、听到,以及让别人喜欢。同时对自己抱有非常大的自信,觉得反正这个歌是我写出来的,我还可以写更多歌。永远都是这样的姿态,所以根本没有太花时间在了解版权上面,去了解它的价值到底会有多少。

专辑《我为歌狂》是1999年发行的,销量是600多万张。10块钱一张的卡带卖了600多万张,就是6000多万的收入,那只是一家唱片公司,一个月里面的一张。

当初看到很多盗版的时候,我好开心,就发现好多人盗我的歌。我那时候还花式晒过我盗版唱片。我说:你看我最近发一张唱片,像扑克牌一样,打出来几十张,就是各种各样的盗版我的唱片。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一张我的盗版专辑,里面好像是70多首歌,其中周杰伦的40多首,林俊杰多少首,全部Mix在一起,只挂我一个名字:胡彦斌。

真的要组一个庞大的律师团队,把这个十几家的盗版商,全部一个个告上法庭吗?如果发现其中一家,原来是我授权正版唱片公司的附属公司怎么办?我讲的不是笑话,我是听说过有这种事情的。

你授权这家正版公司帮你发行专辑。(发行)前一天你的专辑就出现了,发行日还没到,你的唱片已经流出去了,为什么?因为正版唱片公司拿到你的版权之后,贩卖给了无数家的盗版公司,先赚一票,成本先捞回了,捞回之后再卖,其他都是纯利。你怎么弄?

国外的音乐人,我们常常会跟他们合作,合作的时候发现,他会比较想要一次性付清。为什么?因为他们买断的价值会开得很高,他也没指望你将来给他一个公平的报表。

那个时候其实很生气,我就很气对方对我们的不信任。当然也很生气我们自己体制没有那么完善,让别人有一点看不起。

无数行业里的大佬们都站出来推动过,都推动不了。为什么?因为我觉得没有那么团结,说实在话。有的人愿意叫嚣这个东西,有的人愿意叫嚣那个。有的人是:当你们在叫的时候,我是不是可以趁火打劫一把?就是太多的人,有太多的想法。但这些事情证明什么?证明版权有价值。

音乐人他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大家觉得音乐就应该是免费的?什么时候开始免费的?我觉得这件事情,是让人觉得很奇怪的。

属于你的就应该要给你,这跟落魄还是富足没有一毛钱关系,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事关音乐人的尊严:给予他应得的东西,是对他的肯定。

但是现在越来越好。我觉得90后、00后真的很棒,他们愿意去支持线上的消费,「一首歌2块钱,我愿意买,因为我喜欢你,我觉得你的歌好」。

2018年的1月份,我出了一张专辑叫《覅忒好》。大家去听我那张专辑的时候,都会说胡彦斌好良心,这张专辑竟然是免费的,这么好听怎么可以免费呢,应该要收费。代表什么?他们有这个意识了,所以我说版权环境越来越好是什么,因为大家都懂了。

自述 | 张亚东

▍一个流行歌也就4分钟,怎么就难到写不出来,要死要活?

最早的时候,我觉得环境特别好,好像当时的专辑都能有非常好的销量,而且能够给制作者特别多的预付。

90年代写一首歌,给你一万块钱,觉得好多,已经很满足,并不会想到以后这个歌会怎么样。做音乐的人吧,在我看来,还都是比较感性一点,更在意这个歌的推广,或者说能够把这个作品卖出去、有人付钱已经很开心了,并不会把自己的作品当做商品。

后来突然出现了盗版,对当时整个行业有比较大的伤害,很多人努力去做一个东西,马上就会有另外的人也卖你的东西。

突然发现版权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觉得总是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比如说歌手并没有寄希望于用版税去赚钱,他们更多的还是靠商业演出。非常奇怪,有很多艺人自己盗自己的版,如果你出一个专辑,没有盗版,标志着你的专辑不受欢迎,或者没什么价值。

事实上做音乐的投入非常大,够得上录音级别的乐器都是非常昂贵的。想作曲,要买钢琴,要买电脑,要买无数说不清楚的东西……他们的花费非常多,而且没有任何权益。

任何情况下,荣誉感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好的制度就是一定要有能够让年轻人觉得他们被尊重,他们的作品是自己的。

有很多特别好的艺人,几年之内拿到2000块版税,就非常可怕。你要知道他做这个东西的时候投入的是什么。如果几年时间只有两千块,他怎么可能再继续做这个事情呢?这并不是消费者,或者是听音乐的人的责任,是整个行业要去负这个责任的。

版权的问题终归会解决,但是在这一切问题解决之后,还有更深的一个思考,就是音乐本身。

一首流行歌也就4分钟,还有一半是在重复,一个歌就1分多,怎么就难到写不出来?要死要活,真的不可思议。

从我个人角度,事实上没有什么是原创的。音乐和语言一样,我能说话、你能听懂就不是我原创。其实大家都是一种传承,包括文化上的、音乐上的、技术上的。我是觉得原创这个词并不重要,是找出独特的,属于你自己的那个表达。

有一句话叫:你学一个人叫剽窃,你学很多人就是研究。季羡林老先生说过一句话,就如果你想尿,就多喝水,憋是憋不出来的。如果我没有要做的东西,我就要去吸收。

有时候我会早晨突然有一个灵感记下来,等到下午发现原来这是那谁的,那一刻我忘了它是哪儿的,我以为是我的。可是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想起来,这原来不是我的,你知道这非常难过。流行音乐就是充满相似性的。

传统意义上的原创是不可能的,但是很多组合方式是可以发生很多改变的,比如说以前没有合成器,没有电子乐器,这个是新生事物。

我觉得电子乐可以给你一种忘我的感觉,忘记你自己的存在,忽略你自己的那个部分。比如说你看一个音乐会,我们是要一起看一个歌手;但电子乐的音乐会,大家都在低头,没有要看谁。人们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音乐,释放那些压抑了自己的东西。

自述|沈黎晖

▍我当然得剥削艺人了

1997年成立摩登天空的时候,「清醒」(乐队)的唱片是很容易卖到20、30万张的。CD成为主流的时候,卡带的销量一下下来了,但CD的销量也没上升,为什么?因为盗版来了。

又过了可能两三年的时间,互联网就来了,然后盗版就没有了,变成免费的时代了。免费以后,音乐行业就被摧毁掉了。

你很无奈,那怎么办,你不干了吗?确实喜欢这个。

有一次,我感触还深的。我在一个咖啡厅,我旁边一桌一个女孩,她把她电脑打开,打开她的iTunes,然后一看全是「摩登天空」的专辑。我相信她肯定没买,因为当时买都没地买,可能你也觉得挺好的,说明品位还不错。你遇到这种可能明显的没买你唱片,然后下载的人,你不会生气。因为她在听你的音乐,她在认可你的这些选择。

我在音乐节特别火的时候,台下2万观众,全场大合唱。然后你说:你们谁买唱片了,谁付费买音乐了?可能300个都不到,那你也会感动。

反正有段时间,我就把自己当藏家。不知道这个东西以后升值不升值。我很长时间用这样的一个心态,只要能活。但不能活的时候,还赔好多钱的时候,那你就扛。100块钱能不能过春节,能过就过。不知不觉中干对了一些事情,并不是真能明白,版权什么时候能变现,音乐什么时候能玩出来,谁算得出来?

那个时候我们就是勉强把版权干了,投资了,但是没有任何收入的,也没什么觉得可失去的。

当它一旦赚钱了,就有人说,你看老沈太贼了,那么多年前。那你当时怎么不干?

当时做的很多决策,现在看起来也是对的,活下来就是对的,你要死了,干什么都不对。我们以前干的所有事,都是对的,因为我活过来了。

以前我们是付不起很高的制作费的,我们本来就没钱,最极端的时候,我们付5000块钱买断,小河、万晓利前两张现场录制的专辑。

当时我们给艺人版税的方法是,让艺人选择:分版税合作,还是让我给你一笔钱买断合作。那个时候,艺人会选择买断。你干脆给我一笔钱,我也不相信将来版权(能收到钱)。反正这环境天方夜谭,谁分过版税?

他们在河酒吧唱歌,一晚上可能才拿100块钱。5000对他们来讲是巨款,是第一笔靠音乐挣这么多钱,他哪想到靠音乐可以挣5000块钱。

后来好多人拿这个说事:你们怎么能够付音乐人这么少的钱,给人家买断了。有些人说,你们就剥削艺人。我说:我当然得剥削艺人了。

中国目前阶段,确实是在往良性发展的过程里面。

现在互联网平台给了我们一大笔钱。第一我可以签这么多艺人,第二在唱片预算上,我就可以多投入——对音乐人有直接的好处,它是这样一个循环。

它的价值并不在于它的流量。最重要的是我们记录了那个时代的声音,那个状态是难以复制的。我觉得这个事情的价值是在这儿,对于我们更重要一些。

什么是聪明的音乐,就是创造一些新的贡献。

电音本身,作为一种新的音乐类型,已经是非常宽泛的一个大类,在这里面有太多事情可做,而不只是EDM。大家一谈这个东西,就是EDM,就是要酒精。这是一个特别浅的认识。

EDM可能只跟消费连接度高,但跟音乐连接度没有那么高,跟艺人本身连接度没有那么高。可是长期的音乐,应该回归价值,而不只是跟消费。

EDM可能会占据短期,但如果累计五年、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我觉得会是非常小的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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