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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递交国书的前夜,谁在守护国宝|我在战地做志愿者(2)

2024-03-22 09:5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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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2022年12月底,阿富汗大雪封山,政变后危机四伏,百废待兴。联合国对于战乱后文化遗产详情一无所知,手足无措。一支中国志愿者团队逆行进入阿富汗,连续调查五个核心文物省份,奔赴考古库房和修复现场,与塔利班临时政府探讨巴米扬文物保护发展,和阿文博同行展开遗产教育活动,一起迎接新年,同时将第一手信息资料传给了国际学界。1年后,尘埃落定,这支志愿者团队的的个人考察日记首次披露。

一、“文化不灭,民族永存”

我仍然清晰地记得2019年这一重要人生节点——当时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举办了为期三个月的“器服物佩好无疆”阿富汗国家宝藏展,我有幸成为唯一一名未成年讲解员。那次阿富汗国宝展览直接把我一脚踹入古代中亚历史考古的大坑,让我的专业方向彻底从近代史转为古代史(后面的敦煌之旅则把我永远留在了这个坑里,但那是后话)。

当时的所有展品,都出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除了闪花眼睛的耀世奇珍令我无比震撼之外,触动我的还有展览入口处模拟阿富汗国博门前石碑的展板上镌刻的一句话:“文化不灭,民族永存”。从那时起,我就对阿富汗国家博物馆无比向往,还把我的这种情感写入申请美国大学的文书里。

阿富汗国博门前石碑的展板

时隔近四年,我终于在2022年底如愿来到这里。在主楼大门前,我看到了那块饱经沧桑的石碑,“文化不灭,民族永存”几个大字直扑眼帘,朴素而有力。石碑虽小,却字字千斤,伴随着我从一名高中生成长为大三学生,激励着我为保护文化、钻研学术奋斗不止。

阿富汗国博其实非常小,主楼只有两层。博物馆院子里摆放着阿曼努拉国王的小火车和汽车,这是他在1927年出访欧洲时,德国人送给他的。阿曼努拉国王是近代阿富汗解放进步的代表人物,但随着他的王朝被推翻,阿富汗百年战争史也拉开了序幕。

博物馆主楼周围陈放着很多石刻文物,有希腊化时期的柱头,还有出自迦毕试省佛教寺院的石狮子。它们其貌不扬,但都有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历史。每一件文物都记载着一段岁月,见证着阿富汗的起伏变迁。

国家博物馆馆长拉西米已在办公室等候多时了。大家几年未见,但情谊依旧,在经历了政治变动之后,这种友谊变得更加珍贵。

在2021年阿富汗政权更替之后,很多人都关心博物馆文物的保护情况。拉西米馆长是“巴米扬守护人”志愿者项目的顾问,我们一起开展工作,大家都为阿富汗的文化遗产保护献力献策。这次赴阿考察,拉西米馆长会亲自陪同,并且派遣一名员工协助我们。与此同时,我们也会提供一些摄影设备,并培训阿方员工进行无人机测绘等操作。

在馆长办公室,拉西米询问了我们的学术背景和科研经历,他也很希望和我们开展新的合作,重点谈论了有关新展览的规划。当谈到“伊斯兰时期阿富汗文明展”规划时,大家都为这个展览一直没能举办而遗憾。

迎接老朋友,最隆重的方式当然就是打开文物库房,这是博物馆工作人员给予我们的特殊信任和至高礼遇。随着主楼地下室门上的铁锁被打开,我们有幸进入文物库房,近距离观摩学习。这里摆放着很多从未展出过的文物,上面都有手写的文物编号。同行一位志愿者专门研究伊斯兰艺术,她指着这些落满灰尘的文物,给我们讲授了很多伊斯兰艺术方面的知识。拉西米馆长得知我从高中开始研究阿富汗时,很是感慨和赞赏,他笑着对我说,一定要帮我圆梦。

阿富汗国家博物馆外景

2020年阿富汗国家宝藏巡展在香港结束后,文物被装进集装箱,整体带回阿富汗。现在有两个集装箱现在还在博物馆里摆着,上面还有中国海关的标签。

我们在文物修复室观摩写本和造像

二、传世的国宝,坚定的守护 

博物馆二楼的文物修复区对外属于禁区,这里涉及大量专业工作,信息严格保密。但博物馆工作人员不把我们当外人,热烈地把我们迎接进去,还亲切地与我们话家常。这里有一些阿富汗南部寺院遗址新出土的文物,其中比较重要的有一张婆罗谜文佛经,这有待将来翻译出版。

接着,我们把一二层的主展区逛了一遍。这里分成几个展厅,其中一层主要展陈大型石刻,二层西北区是古代钱币展、西南区是“大夏文明展”、东区是伊斯兰时期文物展。下面我来介绍一些很抓我眼球的文物:

一是贵霜王朝的迦腻色迦国王石刻雕像。迦腻色迦是贵霜王朝鼎盛期的皇帝,统治期为公元127-150年。他在位期间大力推动佛教艺术发展。这尊雕像出土于阿富汗北部Surkh Kotal遗址,下半身保存完整,清晰地体现了贵霜服饰的特点。 

Surkh Kotal遗址的迦腻色迦国王像

二是大名鼎鼎的Surkh Kotal铭文碑刻。铭文共25行,对破译大夏语、梳理贵霜王朝历史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可谓是贵霜研究中的“罗塞塔石碑”。从此碑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夏语使用希腊字母;但这个语言本身其实是东伊朗语,和粟特语更为接近。

三是另外一方非常重要的大夏语石碑,出土于Rabatak。这块碑刻介绍了迦腻色迦的家世,帮助史学家确定了贵霜王朝的帝王谱系以及宗教信仰等信息。

Rabatak石碑

四是一块希腊化石柱头。出土于阿富汗北部的希腊化遗址Ai khanoum,为爱奥尼亚-科林斯混合风格,建于公元前2世纪。此文物2019年在清华艺博展览过,看到它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博物馆二楼的“大夏时期”展厅里还有一些石刻小柱头,也是出土于Surkh Kotal遗址。这些柱头上大量的植物纹样体现出科林斯风格的影响,但中间坐着的小人很奇特,我怀疑这有可能是最早的佛像。

来中国展览过的希腊化柱头

五是出自阿富汗北部Dilberjin Tepe遗址的壁画。此壁画由苏联考古队发掘,创作年代约在公元前后,许多学者认为这是嚈哒人的艺术作品。壁画中人物的大眼睛与和田米兰壁画有点相似,但发型、首饰又是中亚游牧风格;大量的联珠纹体现出波斯艺术的影响;右下角两个人物中间的白板,有可能是一则已无法识别的题记。总体来说,壁画的题材是世俗内容而非宗教内容,表明这一建筑遗址更像是宫殿而非佛寺。

Dilberjin Tepe的壁画人物(上下)

六是出土于北部昆都士省附近的一块佛教浮雕板。浮雕板下半部分很显然是佛说法图,两侧有小人膜拜;上半部分应该是连续的佛传故事,但我识别不出来。

七是一个伊斯兰时期的大钵。此钵制作于16世纪的坎大哈,上面用阿拉伯语刻满宗教清规。有人认为,这原本是一块巨大的佛钵,后来被穆斯林改成了伊斯兰艺术。但我认为这种说法毫无依据,并不可信。

在国家博物馆的每一分钟都很宝贵。我用近乎朝圣的眼神触摸着每一件文物,思考文物背后的历史叙事,探寻蕴含其中的文化印迹。看到博物馆在混乱的局势、艰苦的条件中安然无恙,文物保护情况总体良好,我们都为馆长和工作人员长年的坚守而感动。我们订了工作餐,午饭后还要商谈细化工作内容,办理田野遗址考察等相关手续。

在国家博物馆停留的短短几小时,激起了我无限思绪,从学术到文化、从历史到未来。这简陋的二层小楼是我的梦想启航之地,梦想如鸽,穿越时空、跨越山海。

(本文原载于公众号:“读书共和国”,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注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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