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城市｜天水“三思”

设计：郁斐

有一些趋势是可以判断出来的。

去年淄博烧烤热最火的时候，我写了《淄博“三思”》一文。所谓“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

一个很明显的常识就是，在淄博烧烤热当中，那些已经在当地扎根并小有名气的烧烤店肯定挣了钱的，那些去年三四月份，甚至五月份才开始躬身入局、高位接盘的商家挣钱的可能性不大。

但人性并非如此。人们总是天然地认为，这波流量才刚刚开始呢，远未到顶。

淄博、哈尔滨如此，天水亦然。

叠加在某一城市之上的流量，短则一两个月，长不过三四个月。现在还在考虑入局天水麻辣烫这波“泼天商机”的人要当心了，流量消逝的速度超越我们的想象。

一

我的担心并非多余。

大众传媒近期报道称，3月16日，记者从甘肃省天水市秦州区东煜广场了解到，位于东煜金街的天水首条麻辣烫一条街正在全力施工，即将火爆开启，迎接八方来客。

正在抓紧施工的天水首条麻辣烫一条街。“新甘肃”客户端 图

据介绍，自天水麻辣烫在全国火速“出圈”以来，针对不断上涨的客流，天水市各部门迅速响应，积极联动，不断提升服务保障水平，满足游客需求。秦州区市场监督管理局联合相关部门，经过综合筛选，最终确定了口碑好、受广大网友欢迎的39家经营者入驻。

天水东煜集团招商运营总经理白建全告诉记者，目前正在全力加快施工进度，麻辣烫一条街铁框架部分已全部完成，即将建成营业。

从当地媒体拍摄的照片上看，这条麻辣烫一条街上还有不少建筑垃圾，想必全面、正式运营还需要一些时间。这就是一场和时间、流量赛跑的游戏。

更值得关注的是，去年淄博烧烤热的主战场“海月龙宫烧烤广场”只是借用了物流港的场地，就地露天举办烧烤节，热度过去之后不影响原来的用途；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本来就是年度搭建的冰雪旅游胜地，来的人越多，成本越低。麻辣烫一条街可是搬不走的重投资，是否能够借着这波流量火起来需要进一步观察。

这是“思危”。

二

人的见识都有局限性，很难预测未来，但可以回望历史。

去年12月，有媒体记者再度探访淄博，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幅景象：“12月的淄博，气温已降至零下，城市街道两旁的花坛中，未化的积雪压着枯黄的树叶，零星几片仍挂在树干上，也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午饭时间，一些室内烧烤店里零星坐着几桌客人。路边的露天烧烤摊暂停营业，烧烤器材和桌椅被收到室内，只有落了积雪的户外帐篷，向路人展示着这里夏天火热的场景。”

这篇文章介绍了一个在烧烤热最热的时候才躬身入局的商家案例：去年4月，原本在化工行业工作的李毅（化名），投资了小饼的生产机器。他嗅到小饼的商机——与其他城市烧烤相比，淄博烧烤的特点在于烤肉要就小葱，用小饼卷着吃。淄博烧烤走红后，小饼的供应远远不够。

但热度退潮的速度比想象中快。李毅等待机器到货花了一个月，实验产品用了一个月。6月底，等李毅将厂房装修完善、一切准备就绪时，已经过了供不应求的阶段，他的产品最终走向滞销。

同样，那些在去年4月份甚至5月份才开始租店装修的烧烤店老板一定是“高位接盘”，从房东或者中介手里拿到的店面一定是高价的。

这个案例就跟2022年、2023年初买房一样，以为自己捡到“宝”了，等待自己的却是无尽的“熬”。

那个被甘肃文旅喊话要“注意表情管理”的天水麻辣烫店老板肯定是能够挣钱的，而且还形成了个人IP，会有更多的外地游客甚至直播博主前往他的店面进行消费或者直播。但是现在才躬身入局的商家则要“三思而行”了。

这是“思退”。

三

“三思”并不代表这波流量对天水不珍贵，起码更多的中国人知道了这个甘肃的地级市。

有自媒体曾这样表达文旅流量和当地经济的关系：“在中国，任何正常的大中城市，旅游业在当地经济的占比都是较低的，同时也对当地的财政收入贡献不大。换一个说法，也就是可有可无，旅游业不具有对当地经济发展的撼动作用。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让一部分老百姓吃上旅游饭，自然也是好事。毕竟一些地方，可能除了旅游业能发展，真的也没其他产业发展了。总不能说是让人家啥都不干吧，向上的心态总是没错的。”

文章还说，少量短时性峰值数据没有太大意义的，要看整体数据。东三省中的黑龙江与吉林的旅游业加起来，都不如广东一省，广东一省更是能顶4个黑龙江。这是因为决定旅游业体量的，从来不是旅游业自身，而是当地的整体经济情况。

我同意上述文章所说的“决定旅游业体量的，从来不是旅游业自身，而是当地的整体经济情况”这个观点，但不认可其对旅游业作用的定位。

对于天水这样一个原来并不属于旅游大IP的西部地级市而言，如果能够借着这波流量打出自己的文旅品牌，对当地的服务业水平提升和城市IP的运营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当地媒体这样推荐天水之旅：“约上三五好友，去吃顿香喷喷的麻辣烫，再去麦积山石窟，伏羲庙游览观光……”天水拥有以伏羲文化、大地湾文化、秦早期文化、麦积山石窟文化和三国古战场文化为代表的“五大文化”，截至2024年3月，共有A级旅游景区42处。也是借着这波热潮，我才关注到了天水这座西北小城。

在当地媒体的描述中，“天水地处中国地理版图中心，这里交通便利，陇海铁路、宝兰高铁、十天高速、宝天高速、天定高速在这里交汇，天水机场开通重庆、天津航线，是陇东南重要的区域交通枢纽。”只有直通重庆和天津的航线，没有直通北上广深的航班，恰恰是空中交通不发达、不方便的表现，也是非旅游城市的具体体现。

以往，外地人对甘肃文旅的想象更多集中在河西地区，每年一到气候暖和的时候，敦煌就会出现“堵骆驼”的现象，像“部落迁徙”，更像“出征西域”。如果借着这波流量，外地游客在规划自己的甘肃之旅的时候，能够加上位于东南部的天水的话，那就是莫大的成功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天水也有了直达国内一线城市甚至二线城市的航班。

更重要的可能还是“思变”：寻找到适合城市发展的产业，久久为功。用最近的经典话语来说，就是打造因地制宜的新质生产力。

位于天水市秦州区中华西路步行街里的一家网红麻辣烫店，店门口巷子里排起的长队一眼望不到头。 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图

四

跳脱开具体城市流量的起起落落看，移动互联时代的流量在城市之间游走还是有规律可循的。

了解这些规律，可以让我们的地方主政者在看待这“泼天流量”之时可以更从容一些，不过分欣喜，也不过分悲伤。

我用基础、引信、运营、助推、赶赴、归拢六个关键词来描述一个流量城市的传播全过程。

基础：一个城市能够成为网红城市、流量城市，不能一点特色都没有。比如有一个比较好吃且能够为大多数人接受并肯定的特产（烧烤、麻辣烫、粤菜、牛肉火锅……）、一个别处难以拥有的稀缺资源（如冰雪游、瀑布、崇山峻岭、新鲜空气），这是前提。

引信：一个寂寂无名的城市要进入全国民众的视野之中，需要有一个故事、一个事件、一部电影（电视剧），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没有一个“引信”，有再好的基础，也难以进入大家的讨论话题之中。

运营：不管我们承认与否，在移动互联时代，无论是新闻话题（娃哈哈事件等），还是城市话题，社交媒体平台都是最大的运营方。它们无法抵挡热搜的诱惑，也无法抵御流量的狂欢。他们需要不停地（最好每天都有，每个小时都有）运营各类热门话题，使得自身平台成为民众线上停留时间最长的应用程序，雄霸网络。

助推：主流媒体已经失去了舆论场中心地位，但也必须介入到各类热点事件的讨论之中，以获得自己的影响力、传播力、引导力，不然，它就会更加边缘化。已经整体移动化转型了的主流媒体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能躬身入局，共同参与到这些热门话题的讨论之中，从而进一步助推话题的热度。

赶赴：移动互联时代，每个人既是网络信息的生产者，也是消费者、受影响者。有的人能够有定见，较少受到外界信息的影响，有的人则是哪里热闹就赶赴到哪里。别人都去了，我为啥不去？很多人是看着别人的“打卡”，决定自己的去处。

归拢：台湾地区选举有句很出名的话叫“西瓜偎大边”，就是大家看到哪边占上风，都愿意去做胜利者。社交媒体平台需要流量，直播博主更需要流量。淄博烧烤热最火的时候，大家看到的是全国直播博主们不在淄博，就在去淄博的路上。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在紧急奔赴天水直播麻辣烫的旅途上了。

这些力量共同作用，迅速构建了一个城市流量的“神话”。“神话”很美，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难以持续，总有梦醒的那一天，并且很快。

有风动、幡动、我不动的人，但社会喧嚣如此，大多数人都是凡夫俗子，又怎么抵抗得了这些热辣的诱惑呢？

（作者陈良飞系澎湃新闻“理解城市”专项写作计划主理人，澎湃新闻政治新闻部总监、港澳台新闻部总监，高级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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