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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浮梦录︱大门口的囚徒(三):金山埃仑岛上的中国移民
在埃仑岛滞留的中国人,基本上都来自于广东广州府一带,包括香山、三邑(南海、番禺、顺德)和四邑(新会、新宁[1914年改为台山]、开平、恩平)。这里一直是中外商贸的重要前沿,毗邻澳门和香港,是鸦片战争以后对美洲输出劳动力的主要区域。
1867年,美国的太平洋游轮公司开辟了链接香港、上海、横滨、夏威夷和三藩的跨太平洋航线,此后大批广州人在香港登船前往美洲讨生活。当时正值美国内战结束,大批黑奴获得解放,美国劳动力出现了极大缺口,贩卖华工到美洲就成为一时之选。所以,目的地是美洲的苦力贸易,在这一年以后开始走高。三藩一直是华人抵达美洲大陆的第一站,到了20世纪初仍旧如此。
木屋题诗
就笔者目前所见,1910年抵达埃仑岛的广东人大约都受过一定的教育,有的甚至受过相当好的教育。这些人滞留孤岛期间,在木屋宿舍的墙壁上留下了很多文字,有短句(例如“将来袁世凯天下也”),有单个的字(如“神”),最多的是律诗格式的诗作。有极少数是照书唐诗的,例如李白的“静夜思”,但绝大部分都是原创的抒发思乡和愤懑之情的作品。不经意间,这些诗作成为埃仑岛华人移民留给后代的最伟大的遗产之一。
最初,在三藩码头的木屋墙壁上也有类似的诗作,但都是笔墨题写成,如今已经不存印记。埃仑岛上的木屋题诗,一开始也是用笔墨写在墙上,不懂中文的移民官员以为是涂鸦,让人擦掉了。于是移民们转而用小刀把诗作嗑在木板墙壁上。移民官员发现后,又令人先用油灰填充这些被刻的地方,然后再涂漆复原。后来这演变为一个屡刻屡填、屡填屡刻的猫捉老鼠的游戏。
从现存的一些的拘留所当年的照片来看,移民官员最终应该是放弃了填堵政策,一些明显刻在楼外楼梯木板上的中国字都没有被填涂,可以想见木屋房间内一定也是如此。
上面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埃仑岛移民局博物馆展板上的一张历史照片,年代不可考;第二张是笔者在2024年1月7日所摄片,位置都是木屋一楼东侧出口连接二楼的楼梯处,左上方清晰可见一个刻字“黄”(见红圈处),其实是“黄花”二字,花字较小且不太明显。没人知道是谁在何年何月刻上去的,但是几十年过去了,它们依然完好如初。
1970年代维斯发现木屋内的中文题壁刻时,距离它们被刻上去的已经三十到六十年不等,不少已经剥蚀无法辨认,而当年移民官员责令大家用油灰填充的诗作,却因为得到了一定的密封而保留得相对完好。经过学者和博物馆工作人员的努力,到今天为止,拘留所内已经找到200多首诗作。值得一提得是,墙上也有个别的韩文、日文刻字,但几乎都是个人名字和家乡地址,与洋洋洒洒的中文题诗不可同日而语。
1976年,加州政府拨款25万美元重新修缮埃仑岛移民博物馆的时候,大批当地华人参与了整理活动,包括麦礼谦(Him Mark Lai,1925–2009)、林小琴(Genny Lim)和杨碧芳(Judy Yung)三人。当时,他们都有自己的全职工作,并不是在大学工作的学者,也都没有出版的经验,但三人以极大的毅力在三年之内完成了对木屋墙壁上的135首诗歌的整理,并在1980年得到了当地家庭基金的一部分资助而自行印制了一本书——Island: Poetry and History of Chinese Immigrants on Angel Island, 1910–1940,中文名就叫做“埃仑诗集”。书中,中文诗歌都配上了漂亮的英文翻译,而且在有关地名、人名和用典等地方都添加了注释。至于出版的名号,林小琴起名为“HOC DOI”,意思是“History of Chinese Detained on Island”,即“埃仑岛华人羁留史”之意。
1991年,华盛顿大学出版社决定正式出版这本书。2014年,《埃仑诗集》出了第二版,增加了在纽约爱丽丝岛上发现的四首诗作和在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发现的九首诗作。2003年,埃仑岛移民局基金会委托一个研究团队对木屋进行全面研究之后,发现了172首中文诗歌、33幅画作和300条用中文、日文、韩文、俄文、旁遮普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德文和英文写的文字。据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介绍,该馆现在提供Zoom远程实地介绍,而且很多照片资料不久后都会在博物馆网站上发布。
木屋一楼东侧房间,原本是华人男子的宿舍之一,四周的木墙壁上布满了题诗,原始面貌保留的很好,后来发现的题诗很多都在这一房间之内。
这些诗作都没有留下署名,也很少表明创作年月,在韵律方面有的也不甚讲究,但每一首都写实真挚——有抒发个人感慨的,有警醒后来人的,不一而足。按照麦礼谦等人当年的考察,这些诗作大体上可以分为五大类:回忆远涉重洋之苦的、哀叹木屋羁留的、感慨国弱无能的、倾诉移民官员折磨的、哀叹遣返凄惨的。
下面我们以几首诗为例来看一看当日人们的心境。其中一首诗云:
本拟旧岁来美洲,
洋蚨迫阻到初秋。
织女会牛郎哥日,
乃搭林肯总统舟。
餐风尝浪廿余日,
幸得平安抵美洲。
以为数日可上埠,
点知苦困木楼囚。
番奴苛待真难受,
感触家境泪双流。
但愿早登三藩市,
免在此间倍添愁。
从诗中可知,作者本来打算前一年来美洲,奈何“洋蚨”即美元不足,不得不延迟到当年的七夕节(牛郎织女相会日),搭乘林肯总统号轮船,在海上航行了二十多天,抵达了三藩。他本来以为几天就可以进入三藩市,没想到被困在埃仑岛的木屋里。“番奴”即移民局官员和管理人员苛责有加,这让作者不禁思念万里之外的广州老家,泪流满目,惟希望早日通过移民审查后登陆三藩,脱离埃仑岛的苦海。
一位自称“香山人”的人,在岛上经历了数次审查,仍旧没有获准离岛,于是愤懑之中题诗曰:
北游咸道乐悠悠,
船中苦楚木楼愁。
数次审查犹未了,
太息同胞被逼留。
----香山人题
木屋一楼“香山人”某者所题“北游咸道乐悠悠”诗
与这位香山人一样心境的大有人在,其中一位已经在岛上待了数月,他题道:
离乡飘楼到美洲,
月缺重圆数轮流。
家人切望印信寄,
鸿雁难逢恨悠悠。
大家来到美国,无非是因为家贫,梦想着淘金致富,然后回国。在不少诗作中,作者坦陈“家贫”无以谋生,不屈服于命运,遂向亲朋举债,出洋赴美,希望可以改变人生命运。许多诗句表达了这种为生活所迫的无奈,例如“家徒壁立始奔波”、“生平廿载始谋生,家计逼我历风尘”、“美洲金银实可爱,锥股求荣动程来”、“欲免长贫奔海外”、“我为家贫来美境”、“为著家贫流落此”、“为乜来由要坐监,只缘国弱与家贫”、“游子志欲陶朱富”、“家道贫穷走吕宋”(明清时期中国曾经称呼西班牙为“大吕宋”,这里指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墨西哥)、“因为家贫走花旗”、“家穷逼我来受苦”、“为口奔驰涉美洋”,等等。
木屋二楼华人男子宿舍墙壁上题诗内的“离乡”二字
其中一人题诗曰:
忆昔当年苦未从,
坚心出外觅陶公。
岁月蹉跎仍未了,
至今犹困孤岛中。
“陶公”指春秋时楚国的范蠡,范蠡在山东定陶一带经商致富,自称“陶朱公”,被视为中国商人鼻祖。陶朱公之典在一些诗句中屡有引用,都是表达赴美求富之意。有些人计划赚一些钱就赶紧回乡,所谓“得些微利早回旋”。有的人不堪忍受其苦,在岛滞留期间寻了短见,其中一首纪念其人的诗曰:“祝君再渡巡换日,莫做贫家贱命郎。”
夜深人静之时,不少人感慨人生,其中一首《深夜偶感》云:
夜静微闻风啸声,
形影伤情见景咏。
云雾潺潺也暗天,
虫声唧唧月微明。
悲苦相连天相遣,
愁人独坐倚床边。
----台山余题
台山余氏所题的《深夜偶感》
不少人在感慨自己羁留木屋时,引用中国史上流落异国他乡或遭到囚禁的著名人物,例如周文王受囚羑里、孔子穷乎陈蔡之间、庾信滞留北朝、王粲受困荆州、苏武牧羊、阮籍穷途而哭,等等。其中一首云:
羑里受囚何日休,
月缺重圆数轮流。
家人切望印信寄,
鸿雁难逢恨悠悠。
另一首用同样引用羑里典故说:
羑里受囚何日休,
裘葛已更又一秋。
满腹牢骚难罄竹,
雪落花残千古愁。
如果“又一秋”是现状描述的话,则作者在木屋内已经待了两年,其满腹牢骚自然是罄竹难书。
一首倾诉怜苦的诗说:
愁似浓云拨不开,
思量愁闷辄徘徊。
登楼王粲谁怜苦,
去国庾郎只自哀。
从诗作来看,作者都是受过相当教育的文化人,并不是人们印象中只能在金矿或者太平洋铁路公司的铁路沿线及其煤矿做苦力的文盲。他们与19世纪中期最早一批来到美国的华人群体已经不太一样。
岛上生存状况恶劣,所谓“清晨盥洗,尽是咸潮;终日饮滋,无非浊水。”加之移民局人员的苛刻对待,大家普遍将拘留所视为监牢,但无可奈何。正如一位陈姓滞留者所题的那样:“美有强权无公理,囹圄吾人也罹辜。不由分说真残酷,俯首回思莫奈何。”另一首诗说:“番奴狠毒不可当,倚国豪强虐我唐。大众同胞遭至此,犹如罪犯锁监房。”
不少人反思当时中国的孱弱和国人在海外之屈辱,体现了一种明显的民族主义倾向。例如有人在滞留期间阅读报纸,发现中国之巨大危机,自己有如入了牢笼的“丧家之犬”,而“白种强权,黄魂受惨”、“旧乡故土,豆剖瓜分;举国斯文,狼掣虎噬。”有人在诗中感慨说:“将见四百兆之华民,重为万国之奴隶;五千年之历史,化为印度之危亡。”。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以后,有的移民诗作中表达了抗日精神:“日本吞中华,合力思齐家。齐家次治国,富强灭倭奴。”身在拘留所,更多的诗作还是针对性地对美国移民局的责难表达了无比愤恨之情,有的人一时不免被仇恨感情所支配。一首应该是写在民国刚刚成立不久的诗歌说:
方今五族为一家,
列强未认我中华。
究因外债频频隔,
逼监财政把权拿。
有人感慨自己的华人身份说:
浪迹江湖忆旧游,
故人生死各千秋。
今生不幸为华裔,
忍辱含仇做楚囚。
能够公然表示“今生不幸为华裔”的人,可以想见是在当时当日,心理上受到了多大的创伤。新赴美的中国人群体,对于自身在美国所受到的赤裸裸的种族歧视,是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的。一位途经美国前往墨西哥做工的人题诗曰:
家道贫穷走吕宋,
谁知借路亦牢笼。
木楼凄凉不堪问,
皆困兵弱国库空。
寄语诸君齐发奋,
勿忘国耻振英雄。
有的人表达了先忍辱负重,待中国富强之时再惩罚美国以报仇雪耻的愿望。其中三首类似的诗歌说:
(其一)
特劝同胞不可忧,
只须记取困木楼。
他日合群兴邦后,
自将个样还美洲。
(其二)
特劝同胞不可忧,
虽然被困在木楼。
他日中华兴转后,
擅用炸弹灭美洲。
(其三)
为口奔驰须忍辱,
咬牙秉笔录情由。
同胞发达回唐日,
再整战舰伐美洲。
木屋墙壁上的“想乡”二字
我想起1999年5月8日。那天,北约轰炸了中国位于贝尔格莱德的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我正在大学一年级下半学期,和同学们一起到街上振臂抗议。不少人在宿舍楼上挂出了巨大的抗议条幅,很多语句和漫画跟这些诗歌里传达的信息很像,大约在那种环境中,人们的愤懑之情总是非常类似的吧。
埃仑岛滞留的一些国人在表达对医学检查的不满之时,也将国家贫弱与自身屈辱联系起来,感慨曰:
握别兄弟与同窗,
为口奔驰涉美洋。
岂知西奴心理丧,
百般苛例虐我唐。
数次审查犹未了,
还须裸体验胸膛。
我们同胞遭至此,
皆因国势未能张。
倘得中华一统日,
定割西奴心与肠。
依笔者所见,木屋题壁诗的作者中的大部分人,深受中国传统华夷思想影响,至少在作诗吟唱方面,不自觉地使用华夷二分系统内的名词术语。例如,仅就如何称呼美国而言,这些诗文中除了使用“美国”、“花旗”之外,也经常性地使用“番邦”一词,而这一个词的意思是中国乃是文明所在,美国是化外番邦。
更严重的是,对美国人的称呼上,虽然有的诗作采用了“美国人”、“美人”、“佳人”等称呼,但大量诗作使用了很多中国传统的旨在贬低对方的词汇,包括“番人”、“番奴”、“蛮夷”、“西奴”、“胡人”、 “胡虏”、“胡奴”、 “丑虏”、 “鬼”、“白种”,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词汇中的大部分,都是在中国历史上的不同时期指代活跃于长城以北和以西不同地域的游牧民族的人,而在埃仑岛的环境中无一例外地指代美国人,主要是美国白人,而这一美国白人的形象又是被严厉的移民局白人官员所代表的。
在这种情境下,东晋时期闻鸡起舞立志北伐的祖逖,也出现在一些诗歌之中。木屋一楼原先厕所墙上的一首警醒后人之诗最为出名,该诗云:
木屋拘留几十天,
所因墨例致牵连。
可惜英雄无用武,
只听音来策祖鞭。
从今远别此楼中,
各位乡君众欢同。
莫道其间皆西式,
设成玉砌变如笼。
木屋一楼先厕所墙上的一首诗,因保存十分完好而被人们广泛用作木屋题壁诗的代表
这首诗中的“墨例”指墨西哥1921年限制华工入境的政策,而该国政府更于1931年将大批华工驱逐出国,这批华工越过边境抵达美国,很多人首先被羁押在埃仑岛,等待遣返回国。所以,此诗应是做于1931年左右。诗中因为有一句“各位乡君众欢同”,而素来被解读为作者获得了移民局允许在三藩登陆。
在众多的诗歌中,也有一些是比较豁达开朗的,例如一首“香山许生自慰题”诗云:
壁上题诗过百篇,
看来皆是叹迍邅。
愁人曷向愁人诉,
蹇客偏思蹇客怜。
得失岂知原有命,
富贫谁谓不由天。
此间闲处何须怨,
自由英雄每厄先。
很多人最终没有通过移民审查,被遣返回国,也就是所谓的“拨回”。不少人是举债而来的,拨回的话也要承担高额的债务和利息,因此压力很大,有人哀叹“不幸拨回父母悲”、“未知何日还清主”云云。
还有人借用伍子胥忍辱逃难、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等等典故来自比和自我激励,其中一首云:
风尘作客走西东,
不料今时到监中。
因洩机谋山中困,
何筹韬略出潜龙。
子胥忍藏能雪恨,
孙膑忍辱复仇功。
我今拨回归国去,
他日富强灭番邦。
与这位作者类似的还颇有几位,其中一位在诗作结尾说:“国弱我华人,苦叹不自由。我国豪强日,誓斩胡人头。”不过诗大部分题壁诗并没有如此激进的腔调,很多只是平和的记录,虽然惋惜,也并没有走入另一个极端,例如一首作于“中华民国六年三月十三日”的诗云:
梯航远涉历重洋,
风餐露宿苦自尝。
苏武沦胡归有日,
文公遇雪叹当年。
自古英雄多磨折,
到底男儿志未伸。
满腹苦衷聊代表,
留为纪念励同魂。
有被遣返回国的人写诗告诫乡人云:
木楼永别返香江,
从此兴邦志气扬。
告我同胞谈梓里,
稍余衣食莫飘洋。
“稍余衣食莫飘洋”一语,算是对后来者的谆谆告诫了。根据麦礼谦等三人对美国移民局收藏的在1903年到1947年之间通过三藩口岸申请移民美国的华人数据的统计可知,自1910年到1940年之间,总计有95687名中国人申请移民,就滞留在岛的时间而言,停留一天的有46838人(占总数的48.95%),停留两天的有4861人(5.08%),停留三天的3805人(3.98%),停留4到7天的有6555人(6.85%),停留8到14天的6650人(6.95%),停留15–30天的9766人(10.21%),停留31–90天的即一到三个月的有11400人(11.91%),停留91–199天即三到六个多月的有4692人(4.9%),滞留200天以上的有1120人(1.17%);这30年间中国人平均滞留在岛的天数是16天。在这95687人中,有91017人被接收入关(占总数的95.12%),4670人遭到遣返(4.88%),可见大部分人都进入三藩留在了美国。然而,对于那4670人来说,移民局一纸拨回的指令,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出莫大的悲剧。
让我们以木屋中一首长诗,来结束对这些诗歌的引用和对历经该岛风霜的先辈们的处境的回忆:
离别故乡,
频洒穷途之泪。
躬到美域,
徒观海水之汪洋。
船舶码头,
转拨埃仑之孤岛。
离埠十里,
托足孤峰。
三层木屋,
坚如万里长城。
几座监牢,
长扃北门管钥。
同胞数百,难期漏网之鱼。
黄种半千,恍若密罗之雀。
有时举头而眺,
胡笳互动,益增惆怅之悲。
或者倾耳而听,
牧马悲鸣,翻惹凄凉之感。
从二楼的一扇窗户望去,可以看到海湾,木墙上遍布刻诗。
埃仑岛移民拘留所的木屋,因其保留的大量题壁诗作,成为近代华人海外移民史上的独一无二的处所。这是一个曾经贫弱的中国留给我们的历史遗产,更是在美华人移民饱受种族歧视和种种屈辱的历史明证。木屋保留至今,以及我们能够亲身前往目睹昔日的诗作、体味当日的华人的处境于万一,是一种时代的幸运。但作为一栋木制建筑,它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正如曾经面对的行政大楼那样,所以或许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抓住历史给我们的机会,去更多更好地了解它,并把它介绍给我们的后代。
木屋不仅仅属于美国及其移民历史,它对于我们当代生活在中国的人,照样有着教育意义。我们如今都知道“弱国无外交”的话,这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帝国主义全球竞争的年代里,是尤其现实的写照,海外中国人之苦难,不能不说与母国之孱弱大有关系,这也是为何众多滞留在木屋中的读书人留下了哀叹祖国贫弱的诗歌。这些诗句仔细读来,可谓字字血泪,行行戳心。
同样,我们今日在美国和在其他国家的中国人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地位,跟祖国过去四十年的巨大发展也是密不可分的。这看上去像是套话,有的人或许不愿意听,但这是实情,无论具体的个人是否喜欢某种制度或某种体系。移民无论在何时,都无法摆脱跟母国的这种关系,特别是第一代的移民。我们需要明白,昔日照片上的中国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我们的幸运之处,或许只是没有出生在那个时代。
当天,我从山坡上昔日拘留所的医院出来,沿着山路回码头时,迎面遇到了一头成年土狼。当年中国人称这里给大家检查身体的医生为“狼医”,我不禁苦笑——难道土狼的出现,是要提醒我记得此事么?这头狼和我并排走了几十米的山路,在半道上还停下来朝着我做了一个捕捉小动物的动作,最后消失在了大门里一片高高的杂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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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崇,系美国特拉华大学历史系长聘副教授。本文图片来源若非特别注明,均由作者拍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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