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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冤人2》中,《在世界与我之间》的存在感为什么如此强

潘梦琦
2018-11-26 16:3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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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冤人》于2014年上映后,片中温和有礼、酷爱阅读的主角罗伯特·麦考尔让影迷印象深刻,末尾麦考尔在宜家与大Boss对战的场景,也让麦考尔与那些装备高级的精英主角区分开来。四年后,由安东尼·福奎阿执导、丹泽尔·华盛顿主演的《伸冤人2》终于与大家见面。

续集不好拍,《伸冤人2》在国外媒体中口碑一般,豆瓣评分目前只有6.9分。但本片并非一无所长,前特工麦考尔在第一部电影中留下不少谜团,而编剧和导演在第二部中花了心思让这个角色变得更加立体丰满。一般而言,系列作品/电影的主角必然要有些小癖好或习惯,除了“精确到秒数”的揍人方式,麦考尔最鲜明的特色就是喜欢读书。他志在读完100本好书,第一部中他读《老人与海》,这一部里他读《追忆似水年华》《流浪者之歌》,以及片中多次出现的《在世界与我之间》。

《伸冤人2》剧照

《在世界与我之间》的作者塔那西斯·科茨是目前美国最炙手可热的作家之一,本书于2015年出版后,获得了当年的美国国家图书奖、美国有色人种促进会形象奖,并入围普利策奖、全美书评家协会奖终选名单。本书中文简体版由译林出版社于2017年出版,科茨的另外两部代表作《美丽的抗争》(The Beautiful Struggle)和《我的总统曾是黑人》(We Were Eight Years in Power)也已由译林出版社引进,将于明年陆续与中国读者见面。《在世界与我之间》是科茨写给儿子的三封家书,他忧心儿子这一代的前途,担心他会遭遇前辈祖先曾面临的不公和不幸。科茨从小生活在巴尔的摩的黑人社区,目睹了包括父母在内的黑人在歧视和压迫中苦苦挣扎。在书中,他坦承身为黑人的长久恐惧,控诉美国历史上对少数族裔的奴役以及如今依然普遍存在的种族不平等。

《美丽的抗争》《我的总统曾是黑人》英文版封面

《伸冤人2》选择本书作为重要道具颇有深意。本片导演福奎阿、饰演麦考尔的丹泽尔·华盛顿、饰演迈尔斯的艾什顿·桑德斯等都是非裔美国人,通过刻画麦考尔惩奸除恶的故事,影片时时流露出对少数族裔、弱势群体的关怀。

《伸冤人2》片头主角麦考尔在火车上阅读《在世界与我之间》

有意思的是,《伸冤人2》中麦考尔与迈尔斯的关系也有父子关系的投射。少年迈尔斯有绘画天赋,哥哥死于黑帮乱斗,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麦考尔鼓励迈尔斯珍惜天赋,引导他走上正途,给了他一份工作,还借给他看《在世界与我之间》,导演的意图尽在不言中。

麦考尔赠书给迈尔斯

那么,《在世界与我之间》到底写了什么?除了美国的族裔问题,科茨还谈了哪些与异国他乡的读者深深相联的问题?

一开始阅读本书的中文版(译林出版社2017年版),我会因为科茨激烈而肯定的语气而有些迟疑,读完本书我才发现,科茨经历的、目睹的并且如今依然存在的不平等,是如此真实,透过他的文字,我们完全能够感受到黑人承受的切肤之痛。书的开篇,他就对那些“认为自己是白人”的人以及“美国梦者”发出诘难。科茨认为,美国人长期生活在民主国家、例外主义的迷梦中,如同许多拥有不光彩的殖民历史的发达国家,美国的成功是建立在对黑人长久的、残酷的剥削之上,“黑人命贱,但在美国,黑人的身体是价值最高的自然资源”。很显然,1776年《独立宣言》称,“人人生而平等”,实则只将“平等”赋予了少数人,美国历史中最为浓墨重彩的部分即平权史,然而即便有马丁·路德·金、马尔克姆·X以及黑豹党成员等的不懈抗争,即便美国已经拥有首位黑人总统,非裔美国人的处境依然艰难。

《在世界与我之间》中文版

科茨在书中回忆道,恐惧时刻萦绕在黑人心头。即使是那些富有的黑人,在华服、别墅、跋扈的态度掩盖之下,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恐惧。他们希望自己“如白人般行为,如白人般说话,成为白人”,他们希望自己也有资格拥有美国梦。黑人父母时刻担心孩子的安危,挨打是许多黑人孩子的童年常态,科茨六岁时与父母一起去公园,他溜出了父母的视线,当父母找到他时,父亲抽出皮带狠揍了科茨一顿。科茨永远记得父亲话中的恐惧:“就算我不打他,那些警察也会打他。”等自己成为父亲后,他终于明白了父亲。恐惧与暴力是双生子,而后者的无能和破坏性常常超出想象。科茨对儿子写道:“黑人爱他们的孩子,那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爱。你是我们的一切,你来到我们身边,也来到了危险之中。我想,比起让你死于美国街头,倒不如我们亲手将你杀死。”

科茨与儿子

这种近乎绝望的爱从何而来?科茨从小在街头经历死亡,黑人的身体是如此脆弱,拘禁、殴打、枪杀、强奸,而在生死关头黑人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因此,科茨的同伴们以不同方式武装自己,抵抗恐惧:或是让自己变得更强悍,凶狠,可怕,以暴制暴;或是信奉所谓“加倍优秀”的准则,为了在这个国家安居乐业,你必须甘于付出更多努力。可是科茨悲哀地发现,所有想要成为美国梦者的努力几乎都失败了,在他知晓的所有悲剧中,最让他愤怒的是大学同学普林斯·琼斯死于警察枪下。警察声称普林斯用吉普车撞自己,当时的见证人只有凶手一人,没有调查,没有公平,整个法律系统就这样放过了那个警察,他依然可以履职。让科茨愤怒的还有这个国家的健忘,人们很快就忘记了琼斯之死,之后也同样会忘记因为卖香烟而被警察勒死的埃里克·加纳,因为携带玩具枪逛百货商店而被警察枪杀的约翰·克劳福德,因为挥舞仿真枪而被警察开车撞死的泰米尔·莱斯——他们都是非裔美国人。“不要深究,别过脸去很容易,依靠我们的历史成果而活、无视以我们所有人的名义所作的大恶也很容易。”国家为自己的历史而开脱,默许将公民划分等级的行为,就像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约翰·卡尔霍恩曾说,“白人,不管是贫还是富,都属于上等阶层,都被平等地尊重和对待”,而黑人就是这个社会中被“垫在下面的人”。

塔那西斯·科茨

科茨曾看到索尔·贝娄的一句话,“谁是祖鲁人的托尔斯泰?”言下之意是,托尔斯泰是“白人”,托尔斯泰“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托尔斯泰是只属于白人的。因此,科茨在大学时勤奋地阅读所有关于黑人历史的著作,他想证明,黑人有同样灿烂、伟大的历史,“他们有他们的优秀人物,我们也必定有我们的”。但他很快发现情况远比想象得复杂,没有一以贯之的黑人文明史,寻找英雄谱系的努力注定失败,对神话的探索只是徒劳,因为历史本就是无数支流的汇聚,统一完整的真相是不存在的。更重要的是,如果只是为了摆脱恐惧,为了证明黑人不比其他种族差,而去寻找所谓历史渊源,这是永远无解的,也是不必要的。

“托尔斯泰是祖鲁人的托尔斯泰”,美国记者拉尔夫·威利的话让科茨恍然顿悟。伟大的人类遗产属于每一个人,不分种族、肤色或信仰;而黑人的身份,源于历史与传承,如果认为黑人血统必然包含着神圣的意味,这与唯种族论的意识形态有何差别?

“我反思自己为什么需要一个英雄谱系,自己为什么要按索尔·贝娄的标准生活,我感到自己这样做不是为了解脱,而依旧是出于恐惧——害怕‘他们’,那些所谓的宇宙创造者和继承者是正确的。”

科茨用同样冷静、犀利的语调来剖析自身,他从不掩饰自己的不足,从不认为因为“我”经历过苦难,“我”必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我最大的错误不是接受了别人的梦,而是接受了有梦这个事实、逃避的需要以及种族区分的发明。”

“……教育不是为我提供一个美国梦,而是打破所有梦,打破有关非洲、美国和其他地方的所有安逸神话……一个作家——我为之努力的身份——必须警惕每个梦想、每个民族,即便是他自己的民族。也许他自己的民族最值得警惕,正是因为那是他自己的民族。”

科茨给儿子起名“萨莫里”,这个名字源于萨莫里·图雷(Samori Touré),“那个为了自己的黑色身体与法国殖民者抗争的人”。他希望儿子有勇气凝视历史的恐怖,凝视那些模糊地带,尽管这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是困难的,“但这是你的责任。你必须这样做,只要你还想保持自己心灵的纯洁”。谨记自己的身份与历史,不是为了把自己束缚起来,而是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中不断探索、发现。

《在世界与我之间》最打动人心的一点在于,面对遍布疮痍的历史与现实,科茨如此热爱、骄傲于自己的身份与特质,他告诉儿子“永远不要害怕做你自己”;另一方面,他清醒而审慎,警惕任何虚张声势的恐惧或令人麻痹的愿景,因为只要歧视和仇恨依然存在,世界依然需要抗争者。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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