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40人｜布兰斯塔德：良好领导人关系引领中美美好未来

【编者按】

北京时间1978年12月16日上午10时，中美双方同时发布《中美建交公报》，宣布两国于1979年1月1日建立外交关系。40年弹指一挥间。澎湃新闻联合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跨越大洋两岸，对话40位重量级人物。他们有当年建交的推动者、亲历者和见证者，更有40年风雨关系的参与者、塑造者和思考者……

作为中美两国元首的朋友，泰里·布兰斯塔德对他们营造中美合作关系的努力有信心。当然，他的信心或许也基于他对中美关系大局的清醒认识。

从一个农场男孩一跃成为美国广受尊敬的政治明星，布兰斯塔德深知倾听民意的重要性。他曾在一线亲眼见证了40 年来中美地方和民间交流的持续活力，他坚信合作不仅有利于两国双边关系，也能使整个世界获益。成为美国驻华大使之后，这位72 岁的大使不仅继续担当着友谊使者的角色，也更加积极地致力于推动中美迈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跨越35年的交往：从姐妹省州到个人友谊

澎湃新闻：您担任艾奥瓦州州长的第一年，就签署了与河北的姐妹省州关系协议。这件事是如何促成的？

布兰斯塔德：事实上我的前任罗伯特·雷州长在我之前就做了一些基础工作。1979年1月中美建交的时候，雷刚刚开始他的最后一任州长任期，而我当时刚成为与他搭档的第三位副州长。我很高兴我们的州长已经到访过中国——雷是最早一批访问中国的美国州长，他对建立姐妹省州关系非常感兴趣。有他打下的基础，当我1983年接任下一任州长时，签约之事就水到渠成了。

澎湃新闻：1979 年当您获悉中美建交之时，有没有意识到这对艾奥瓦州会意味着什么？

布兰斯塔德：我们当时想象着这会是一个伟大的双边关系。中国这么大又这么神秘，因为此前很久未对美国开放，所以我们都对中国很感兴趣，想要了解更多。我们想着或许将来中国能成为我们农产品出口的一个市场，或许我们能和中国建立地方关系。但我不得不说，如今我们和中国的合作程度之大远远超出了我们当年的预期。

澎湃新闻：姐妹省州签约后的第二年，您就来到了中国。对当时的中国有什么样的印象？

布兰斯塔德：我担任州长的第一年，时任河北省长张曙光带团访美，我们在1983年7月签署了姐妹省州协议。他邀请我1984年来中国访问。我接受了邀请，带了一个50人的访问团来到了中国。我们在香港开了一个贸易办公室，我们也到访了北京，从那里坐火车到石家庄。我记得我们乘坐的是一种老式的煤炭蒸汽机车，车开了很长时间，可比不上现在的子弹头高铁那么快。当时在中国看不到高楼，大部分人骑自行车出行，人们都穿着中山装，没多少种颜色，除了小朋友的衣服可能花哨一点。我感觉好像穿越到了过去。中国这些年来的变化太大了。我们到达石家庄时受到了热烈欢迎，火车站还有专门的乐队演奏，他们给我夫人准备了一大束漂亮的鲜花。我们在华期间还参加了中国的国庆活动。我们很高兴1984年第一次来中国就真切地感受到了中国人民的友谊。

1985年，布兰斯塔德在州长办公室与来访的习近平一行合影留念。图片由美国驻华大使馆友情提供

澎湃新闻：此后第二年，当时还是一个县委干部的习主席访问了艾奥瓦州。您在美国接待了他，还记得与他的第一次会面吗？

布兰斯塔德：1985年习近平带领一个五人的农业考察团来到美国。当时他是县委书记。我的一个朋友，艺术家艾米·沃森（Amy Worthen）接待了他，第一天晚上就在她家给他们接风。后来，习近平会见了我们州的农业部长鲍勃·劳恩斯伯里（Bob Lounsberry）和我。我们在州长办公室和习近平一行五人一起合影留念。我现在还珍藏着这张照片。卢卡·贝鲁尼（Luca Berrone）是我们的经济发展官员，一个意大利移民，负责开车带他们到访艾奥瓦各地。他们去了农场、工厂，在德沃切克（Dvorchak）家住了几天，还去看了密西西比河，参加了我们本地居民的生日派对……接待他们是一次很愉快的经历。我们对习近平一行印象深刻，他们是一群非常阳光、好问的青年干部。

澎湃新闻：2012 年你们组织了一次老友重聚。这是谁的主意？

布兰斯塔德：2011年我再次当选艾奥瓦州州长，来华访问。通常我会被安排会见河北省委书记或省长，但当时我在人民大会堂见到了时任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我们畅谈了45分钟，期间他告诉我他多么热爱艾奥瓦，他还留着当时的行程安排，记得我们好多人的名字：卢卡·贝鲁尼、莎拉·兰蒂（Sarah Lande）、德沃切克一家……就是在这时，我突然想到我们可以组织一次老友聚会。

几个月后，2012年1月我接到了中国驻芝加哥总领事的电话，他告诉我习副主席希望再次访问艾奥瓦，希望和我一起筹备具体安排工作。后来，我们在马斯卡廷的兰蒂夫人家里组织了一次聚会。兰蒂夫人当年负责姐妹省州项目，就是她配合安排了习近平的第一次访美之行。后来我们还在得梅因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国宴，有1600多人参加。我们还举办了高规格的农业峰会。习近平后来又去了金伯利农场，还坐上了那里的拖拉机，在中美两地都有广泛的媒体报道。

澎湃新闻：这些年来您曾多次与习主席会面。您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领导人？

布兰斯塔德：我发现习近平很外向，表达观点也很诚恳。我认为他一直致力于改善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我知道他非常努力，不仅要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还要减少污染，减少贫富差距，打击贪腐，有一系列问题需要他解决。一个好的领导人一定要关注民意民生，我认为习近平就是这样一个好领导。比如，他在治理贪腐方面受到了广泛好评。我和很多中国人交流时他们都对此表示肯定和赞赏。

澎湃新闻：通过与习主席和中方官员的会谈与交流，您是否对中国人民也加深了认识？

布兰斯塔德：是的。中国人的敬业精神真的让人佩服。中国人也十分注重教育，就和我们艾奥瓦人一样。中国的家长，包括祖父母，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投入很大。我女儿现在在北京的一个国际学校教三年级，她对中国家庭对孩子教育的参与度就非常印象深刻。

中国人的创业精神也让人赞叹。中国有很多成功的企业家。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但很多企业家雄心勃勃，敢于创新，希望为社会做出积极贡献。

澎湃新闻：35 年前，艾奥瓦州和河北缔结姐妹省州关系。这给艾奥瓦州带来了什么切实的好处？

布兰斯塔德：我们建立了长期的友谊。这些年来有很多艾奥瓦州人来到了中国，也有很多中国人来到了艾奥瓦。我们这儿有一个非常活跃的华人协会，我们每年还在艾奥瓦举办庆祝中国春节的活动。

我们在大豆、猪肉等贸易领域也成果丰硕。不久之前中国刚刚恢复了美国牛肉进口。这些都很重要。艾奥瓦是一个农业州，我们农业生产量远远大于我们的消耗量。中国人口众多，因为山地等一些影响因素可耕种土地又没有那么多，所以中国和艾奥瓦州发展起贸易关系来是非常自然的。过去35年来，我们的贸易额实现了巨大的增长，这是非常好的。

此外，我们也通过姐妹省州关系扩大了在教育、医疗、音乐、体育等多方面的交流合作。我和很多来艾奥瓦读书的中国留学生一起合过影。在艾奥瓦还有一位美籍华裔教练乔良，他在西得梅因开了一家体操培训学校，我们的奥运体操冠军肖恩·约翰逊（Shawn Johnson）和嘉比·道格拉斯（Gaby Douglas）都是他的学生。

澎湃新闻：过去40 年来中美关系经历了起起伏伏。在地方层面是什么样的情况？民间合作的愿望是否经受住了政治危机的考验？

布兰斯塔德：我认为一旦建立了友谊和关系，我们不仅成了朋友，也能更信任对方，更愿意维护彼此的福祉。正因如此，中美之间的地方交流一直很好。这些年来艾奥瓦和河北的姐妹关系一直保持得很稳健。除了姐妹省州，我们还有姐妹城市。得梅因和石家庄是姐妹城市，马斯卡廷在河北省也有一个姐妹城市。这些都能起到积极作用。

2012年2月，时任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重访艾奥瓦州，与布兰斯塔德州长夫妇再聚首。图片由美国驻华大使馆友情提供

责任在肩：处理分歧、推动合作、传承友谊

澎湃新闻：迈克·查普曼在您的传记中写道，候任总统特朗普曾给您打电话说有13 个人想当驻华大使，但他认为您是最佳人选。您为什么决定接受他的提名？您的优势在哪里？

布兰斯塔德：首先，我是从艾奥瓦州农场里走出来的，我爱艾奥瓦，也非常喜欢担任州长的岁月。但是当美国总统希望我承担一项更重要的责任——我认为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一直奉献于公共服务事业。我知道有更重大的问题亟待解决，我希望我能参与其中，为我们跨越障碍、处理挑战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特朗普总统很清楚这个职位需要一位有相关背景的人才能胜任。能够宣称自己既是美国总统的忠实朋友和支持者，又是中国领导人的“老朋友”的人并不多。我和习主席是多年的朋友，我也有和中方一起处理问题的经验，所以我能发挥独特的作用。特朗普总统相信我是最佳人选，我感到很荣幸，也很高兴。当然，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会努力工作，希望能带来变化，起到积极作用。

澎湃新闻：您担任美国驻华大使一年有余。您认为过去一年里最让您骄傲的成绩有哪些？

布兰斯塔德：我有幸在多个场合与习近平主席会面。我也出席了特朗普总统和美方官员与习主席、中方官员的多次高层会谈。但恐怕最让我难忘的还是一次家庭聚餐。我出任大使后，习主席对我说：“我和夫人希望请你们全家一起共进晚餐。”他看到了我的新闻发布会，知道我的夫人、女儿、女婿，两个孙女都来到了中国。我的女儿女婿在北京的一个国际学校教书，两个孙女都在这里上学。2018年1月30日，习主席、彭女士、他们25岁的女儿和我们全家一起吃了顿晚饭。那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此外，我在这一年里也有幸踏访了大半个中国。我对中国取得的进步和变化深感敬佩。我去过哈尔滨看冰雕节，也去过云南，了解那里美国飞虎队帮助中国抗战的历史。能够有机会看到中国的大好河山，了解这里丰富多样的历史文化，真是太棒了。

澎湃新闻：您提到过，中美之间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您认为现在最需要优先处理的问题有哪些？

布兰斯塔德：朝核问题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我在参议院听证会上曾说这是对人类最大的威胁。朝鲜最后一次核试验后三天，我去了中朝边界的图们。我了解到住在吉林的居民感受到了朝鲜核试验导致的轻微地震，他们对朝核问题可能导致的后果非常担心。

现在我们看到，在中国的支持和国际社会的共同努力下，金正恩和朝鲜政府终于来到了谈判桌前。我们在新加坡举办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美朝领导人会谈。没有中国的支持合作，没有联合国安理会的制裁决议，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希望我们会最终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这是中美两国都支持的事业。这也能为我们避免战争、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打下基础。

另外，贸易方面我们面临不少挑战。但我相信我们能解决贸易争端，因为中美两国之间的贸易合作在过去几十年来实现了巨幅增长，这使双方获益。如果中美这两个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能够处理好分歧，那么这不仅对我们两个国家有好处，也能给整个世界带来巨大裨益。

芬太尼等阿片类止痛药的治理也是一个重点领域。阿片类药物滥用已经在美国国内导致了一些死亡事件。我们在这方面和中国的执法部门已经有了很好的合作。前不久两种芬太尼化学品已经被中国官方列入受控药物清单。我们希望中美能一起通力合作，有效管控所有的阿片类止痛药。

澎湃新闻：您是美国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州长。在担任州长期间，您带领艾奥瓦度过了最糟糕的经济危机，创下了破历史纪录的就业率，还实现了史无前例的财政预算盈余。现在作为美国驻华大使，您希望留下什么样的业绩？

布兰斯塔德：我希望成为积极推动解决中美分歧的大使，我希望为美国人、中国人，以及整个世界带来繁荣与和平的机会。我希望我离任时世界能变得更安全，这需要我们在处理朝核问题、阿片类药品等许多方面取得积极成果。

我也希望能传达友谊、体现好客之道。我希望成为整个中国的朋友。我的目标是走遍中国各地，尽可能地多了解中国不同的民族群体、历史文化和传统遗产。中国是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最悠久的国家，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和了解的。我还没去过兵马俑，我还没去过西藏，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可以去。我希望我能到处看看，并在此过程中，成为友谊的使者，展现我们致力于改善两国关系的意愿和态度。

2017年6月，布兰斯塔德在北京召开记者见面会，作为新任美国驻华大使正式履新。

创造双赢机会，中美未来光明

澎湃新闻：美国率先打响了中美贸易争端的第一枪。这会成为拖垮中美关系的长期问题吗？

布兰斯塔德：我希望这不会成为一个长期性的问题。我们之间确实存在很多分歧：贸易赤字、知识产权、技术转让等问题是美国特别关注，强烈希望解决的。我们和中方已经进行了一些相关谈判，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显然还不够，不足以说服特朗普总统放弃加征关税。

但是我对问题的解决还是有信心的。特朗普总统和习主席的私人关系很好，他们在海湖庄园举行了卓有成效的会谈；中国接待特朗普及其夫人来访时也颇为用心，效果很好；两位领导人之间已经至少有过12次通话。我想两位领导人良好的个人关系能够使他们在处理贸易等问题时发挥积极作用，实现问题的圆满解决。

澎湃新闻：中国一直是艾奥瓦州最大的出口市场之一。贸易争端会给您家乡的朋友带来什么影响？

布兰斯塔德：贸易争端给艾奥瓦农民带来了很多问题和挑战。我们和河北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谊，我们和中国的贸易关系也一直很强。艾奥瓦是一个盛产大豆、猪肉的农业大州。我们希望中国的市场能不断扩大。我们能给中国消费者带来安全、可靠、低价、高质量的产品，我们认为贸易往来能给我们带来双赢。所以我们非常不希望看到我们的农产品涨价，这对中国消费者是不利的。

澎湃新闻：很多人认为贸易争端的背后是美国对华战略的转变。中国越来越被视为“战略竞争者”甚至“威胁”。您怎么看？

布兰斯塔德：中国是一个正在发展、成长的经济体。我们必须把这看作机会，因为中国正在从以制造业为主导转变为以消费为主导的经济体。我不认为中国是威胁。相反，我认为中国的改变能给我们带来额外的贸易。我希望看到中美这两个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一起努力合作，为我们两国的人民——不管是工人、农民还是消费者——改善生活创造机会。这么做对整个世界也是有好处的。

澎湃新闻：您和习主席和特朗普总统私人关系都很好。您觉得在他们的领导下，中美两国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布兰斯塔德：我还是乐观的。我认为我们有两位很强的领导人，他们都希望为各自的人民改善生活。特朗普总统提出了“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因为他看到过去30年来很多美国工人的生活条件并没有改善。相比之下，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和质量在过去30年来实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好事，我们也希望这能继续下去。但同时我们希望美国的工人、美国的农民、美国的企业家们能够获得公平竞争的机会，也能取得成功。这是特朗普总统的目标。所以我非常有信心，我相信只要两位领导人都把本国国民的福祉放在心上，我们就能达成共识，创造双赢的局面。

澎湃新闻：在我们迎来中美建交40 周年之际，是否存在一个历史性机遇，重新定义中美关系的下一个40 年？

布兰斯塔德：我认为这个想法很好。中美关系经历了波折，我们要学会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40年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我们在过去的40年里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我们在庆祝的同时，也是时候为未来设立新目标。

我曾经六次竞选州长，全部获胜。我发现赢得选举并不在于你已经做了什么，而是取决于你将要做什么。所以勾画清晰的愿景、明确目标很重要。

我认为习主席就是这么做的。他设立了非常清晰的目标，制定了让中国继续发展和成功的战略。特朗普总统也一样，他要让美国再次伟大，重振经济，减少税收和制度负担。

贸易是我们的一个摩擦点，但如果我们能解决贸易问题，我认为未来一片光明。如果在我们庆祝中美建交40周年之际，我们解决了贸易分歧，并为未来设立了更宏伟的目标，那就太棒了。